缅甸军方“扣押”昂山素季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局势将如何收场?

缅甸执政党民盟发言人称,当地时间2月1日凌晨,缅甸总统温敏、国务资政昂山素季及一些高级官员“被军方扣留”。

与此同时,缅甸军方控制了仰光、曼德勒、勃固等多地的政府和议会部门。仰光等主要城市出现大量军队,包括市政厅和街道上都有士兵出现。



▲ 2月1日 缅甸广播电视台发布紧急状态

随后,缅甸军方发表声明说,实施为期一年的紧急状态,总统府宣布将国家权力移交给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副总统敏瑞就任代总统。

军方还表示,在实施紧急状态期间,改革联邦选举委员会,重新核查去年11月大选过程。在国家紧急状态结束后,缅甸将会重新举行大选。



▲ 缅甸国务资政昂山素季

就缅甸最新局势,《环球交叉点》第一时间采访了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副教授宋清润和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大国外交室主任周士新。



宋清润



周士新

听听专家们如何评价——

第一问

缅甸为何横生变故?

据路透社等外媒及缅甸当地媒体报道,缅甸军方此举或与2020年11月选举中反对党惨败一事有关。

去年11月,由昂山素季领导的执政党全国民主联盟在缅甸选举中以压倒性优势获胜:执政党获得了议会476个席位中的396个,而与军方结盟的反对党仅获得33个席位。选举产生的新议会将在2月1日举行会议。

宋清润

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

“军方今天采取这一行动的直接原因是,去年11月大选结束后,缅甸军方和有军方背景的前执政党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声称,掌握了很多执政党全国民主联盟(民盟)在大选中舞弊的证据,并在过去两个多月中一直就大选结果进行抗议,要求就大选舞弊情况进行调查。

此后,民盟方面的回应,军方并不满意。联邦选举委员会也没有介入调查所谓的选举舞弊。因此,军方和巩发党认为,通过正常渠道表达诉求无法得到回应。

另一方面,民盟执政的过去五年里,军方跟民盟始终“面和心不和”,甚至“面不和心也不和”。

军方和巩发党议员加起来只占缅甸联邦议会总席位的1/3左右,他们提出的提案很难在议会得到通过,而对于民盟提出的提案,他们即便不同意,也阻拦不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缅甸军方和巩发党感到自己的利益无法得到保障,心理上也出现了落差。再加上在选举中一败再败,议席一再减少。”

宋清润认为,从1962年3月到2011年3月的近半世纪中,缅甸军方长期主导政权,在政治、经济、社会上的影响力都非常大。但在缅甸实行民主转型之后,军方在政治上逐渐失势。此次军方行为,可以视作是缅甸权力结构失调后,在一定程度做出的再调整。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周边外交室主任周士新,提到了上一周的更多细节:

1月26日,缅甸军方真实信息宣传组秘书长左敏吞(Zaw Min Tun)少将,就2020年大选“存在舞弊”一事召开新闻发布会时表示,军方核查了大选300个镇区的选票后,发现860多万张选票有可能存在舞弊情况。军方已经要求联邦选举委员会出面解释,否则将依法行事。

紧接着,1月28日,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Min Aung Hlaing)在发表视频讲话时强调,2008年宪法是“一切法律的母法”,应加以遵守,但在特定情况下“有必要撤销宪法”。敏昂莱的讲话令外界已经担忧军方会启动夺权。

2月1日,也就是今天,本来是缅甸新一届国会开幕选举出总统和副总统的关键日期,意味着2020年大选将得到法律上的确认。

军方此时出手,意味着其不愿继续忍耐,更不愿承认选举结果。

周士新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

“虽然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民盟和军方关于选举舞弊问题上未能达成一致,但实际上却意味着双方在一些权力和利益问题上存在着矛盾,即使到现在仍未能实现妥协。当然,这次“政变”也将意味着缅甸民主进程受到了严重挫折。”



▲ 军方支持者上周六在仰光游行

第二问

副总统敏瑞顺势上位,他上台意味着什么?

周士新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

“根据2008年宪法,缅甸必须有一个来自军方的副总统。在2016年初缅甸议会选举中,敏瑞由军方推举,体现的正是缅甸军方利益。

如今,敏瑞从程序上接替遭到扣押的总统温敏,执掌政府权力,也体现出军方已经全面掌握缅甸的政权。”



▲ 2月1日,缅甸副总统敏瑞就任代总统

第三问

目前缅甸社会情绪怎么样?

周士新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

“如果民盟和军方能很快达成妥协,事件很快得到平息,影响也仍将是长远的,会让缅甸政局更加动荡。

在缅甸近年来社会自由化和多元化更加发展的情况下,如果军方实行一年紧急状态,必然会对国家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都造成严重影响,甚至严重倒退。

在新冠肺炎疫情仍没有得到有效控制,而经济发展无法继续得到强劲动力的情况下,军方在紧急状态下的治理如果无法满足各方的需要,缅甸局势将可能出现失控的情况。”

宋清润认为,目前军方表现得比较强硬,后续总体不会有大的乱象,但不排除民盟支持者发起示威活动,抗议军方动作的可能性。



▲ 缅甸排队抢购物资、兑换现金的民众



▲ 2月1日 缅甸仰光大金塔附近的街道

在缅甸军方宣布接管政权之后,仰光、曼德勒等多地出现大批民众抢购大米、油等生活必需品的情况,同时银行的自动提款机前也排起了长队。多座城市出现大范围通信中断,国内航班暂停。

国际社会对此予以高度关注。

事件发生后,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谴责缅甸军方扣押包括昂山素季在内的缅甸领导人。联合国发言人斯特凡纳·迪雅里克在声明中说,这些事态是对缅甸民主改革一次严重打击。

第四问

军方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局势将如何收场?

周士新

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

“军方给出的理由是2020年大选存在舞弊的情况。然而,结合以往各种分析来看,军方明显是想获得更多的参政权,甚至执政权。有些西方媒体甚至认为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想当总统,但这有违2008年宪法,因此不得已采取一些过激的手段。从此次政变的效果来看,敏昂莱确实获得了类似总统的权力地位,但这是否为其真实想法或最终目标仍不得而知。

现在还有一些变数有待观察。比如,所谓的一年紧急状态是否会因为来自国内外压力过大,或者军方在此期间实现了自身利益而提前结束,等等。”

宋清润

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副教授

“缅甸未来的政治局势,取决于军队与各派政治力量之间是否能进行良性的交流与互动,各派的分歧能否得到妥协。接下来,各方在博弈中是打算强硬对抗下,还是理性谈判?这点对缅甸未来的发展有着一定的影响。”



▲ 昂山素季上周在首都内比都



昂山素季遭“扣押”、军方接管政权,缅甸政治往何处去?


“缅甸军方宣布接管政权是其为捍卫自身利益的最后一搏,这对缅甸的政治转型而言是一次严重的倒退。” 缅甸华侨华人青年工商会秘书长、厦门大学南洋研究院博士后亨凯2月1日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

当地时间2月1日上午,缅甸军方电视台妙瓦底频道发表声明,宣布根据宪法规定实施紧急状态,军方接管政权。同时,缅甸总统府发出202101号命令,宣布由于联邦选举委员会拒绝处理错误选民名单,致使国家陷入危险当中,国家立法、司法和行政三个部门经授权转由国防军总司令掌管,并规定国家进入为期一年的紧急状态。此外,缅甸军方当日发表电视声明说,在国家紧急状态结束后,缅甸将会重新举行大选,国家权力也将移交给新当选的政党。而在此前,缅甸全国民主联盟(民盟)发言人表示,缅甸政治领导人、国务资政昂山素季以及缅甸总统吴温敏等政要当天遭缅甸军方扣押。

眼下距离去年11月8日缅甸政治转型以来举行的第三次全国大选仅过去不到三个月,为何缅甸的政治局势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颠覆性的转变?军人集团为何决意再次掌管缅甸?此次军方接管政权又会对缅甸近10年的政治转型道路产生何种影响?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上述关键问题采访国内外缅甸问题专家,解读缅甸政局的最新动向。

军人集团的“最后一博”?

在2020年11月初举行的缅甸大选中,昂山素季领导的民盟再次获得压倒性胜利,在476个联邦议会席位中取得396席;而具有军方背景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仅获33席。

对于民盟胜选以及选后的缅甸局势,云南大学周边外交研究中心、缅甸研究院研究员李晨阳去年12月曾刊文指出,民盟获得大胜 “出人意料”,因为选前态势扑朔迷离,连民盟都因为在前一任期执政业绩不佳而对自己有些信心不足。李晨阳彼时还预测称,反对党在大选中再次失利,没有什么可以再输了,可以说“反对党已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以后其将采取更加激烈的措施,给民盟的执政制造障碍。

而大选后缅甸的国内局势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上述说法,自大选结果公布后至昂山素季等人据传遭军方扣押之前,缅甸军方多次公开指责此次大选中存在舞弊现象。不过,2021年1月28日,选举委员会再次否认军方关于选举舞弊的指控,表示没有发现可影响选举可信度的证据。

对此,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教授查雯对澎湃新闻表示,关于此次军队采取的行动,其实两天前就有媒体预测称“可能会有政变”。据报道,缅甸军方发言人1月26日表示,假使选举委员会无法满足军方的调查要求,军方将会“采取行动”,不排除发动政变这一选项。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来(Min Aung Hlaing)还称,倘若现行的2008年版宪法无法被遵守,那么其在“特定情况下”将会被废除。

查雯指出,军方采取行动的主要原因是军方不认可2020年大选结果。“选举之前一些人认为民盟没有在民族和解和经济发展方面取得突出的成绩,所以选举表现不会太好,但最终结果反而超过了上届大选。” 查雯说道,“此外,因为新冠疫情限制了一些竞选活动,有人认为这有利于执政的民盟。上述情况可能都给了军方采取行动的理由。”

云南省德宏州中缅关系研究所前副所长段晓东进一步解读了军方采取扣押行动的动机。段晓东认为,综合各种情况来看,自去年11月大选结果公布以来,军方一直指控民盟“选举舞弊”,但民盟始终未给予明确答复,“因此,缅甸军方想通过这个举动来告诉外界,军队的诉求必须要正视。同时,军队可能还想再次对外表明缅甸军队在缅甸的政治转型中发挥着决定性的作用。”

亨凯则认为,缅甸军方此次行动可以被理解为其捍卫自身利益的“最后一搏”,“首先2020年大选确实是大多数人民都给民盟投了票,这也表明巩发党和军方已经逐渐失去了民众的支持。所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指控这次大选存在舞弊,军方之前表态称‘不排除政变的可能性’,都可以理解成他们的‘最后一搏’。”

不过亨凯认为,缅甸军方对大选舞弊的指控违反常理,且他们引用的证据也难以让人相信。据缅甸媒体“十一媒体集团”(Eleven Media)1月31日报道,缅甸军方声称,他们在调查中已发现多达1000万起舞弊案件,要求联邦选举委员会对选举中涉嫌存在的选民舞弊现象进行调查。亨凯指出,缅甸总共只有3000多万合法选民,故军方指控的可信度让人怀疑,“之后选举委员会对该指控的回复也很强硬,可以说是完全拒绝了军方对大选舞弊的质疑。”

此外,虽然缅甸军方以大选舞弊为由还要求推迟召开议会,但缅甸人民议会及民族议会议长此前未回应该诉求,并宣布新一届议会将于2月1日召开。基于此,亨凯指出,由于选举委员会拒不承认存在选举舞弊,以及新一届议会的提前召开,两者最后促使缅甸军方发动政变。亨凯还透露称,1月31日民盟党中央的两名副主席曾和缅甸军方进行谈判,但是没有取得成果,不欢而散,这可能也是推动军方采取行动的因素。

然而,缅甸军方可从此次行动中获得多少好处仍有待评估。亨凯认为,由于此次行动是军方的“最后一搏”,除了这个方法以外,缅甸军方没有办法保护其在未来缅甸政治中的利益,“但这样做的结果是缅甸军方会进一步失去民众的支持。”

缅甸政治转型或受阻

在昂山素季等政要据传被扣押后,军方宣布依据宪法条款实施为期一年的紧急状态,国防军总司令敏昂来掌管立法、司法以及行政部门。缅甸自2010年推进的政治转型再次受到了来自军方的巨大压力,缅甸未来的政治局势又将往何处去?紧急状态结束后,缅甸是否有望重新回到政治转型的框架?或是延续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军人统治?

关于缅甸的政治走向,云南大学缅甸问题研究院、助理研究员钟小鑫向澎湃新闻指出,缅甸军队的此次行动总体上是之前没有被预料到的,某种程度上确实让人震惊。“从目前来看,缅甸不受约束的军队成为了其政治转型中的决定性变量。不过,在民主化进程中,这种反复是非常常见的。与其说震惊,还不如说惋惜。”钟小鑫分析道,“缅甸在过去十年间确立的一些选举规则、政党之间相互竞争的规则、中央与地方的互动规则可能因此事件而崩塌。尽管未来缅甸政局走向何方现在还无法确定,但未来一段时期内缅甸民主化进程的倒退似乎是无法避免的。”

同时,钟小鑫还认为,缅甸一年后可否举行选举可能意义不大,因为选举的规则已经被打破了,“即便再次选举,选举结果也可以再次被推翻。”与之相似,查雯也指出,举行选举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缅甸的问题,即使民选政府得到恢复,民盟想推动修改宪法,依然会困难重重。

亨凯也坦言,缅甸军队此次采取的行动对缅甸的政治转型而言,是一次非常严重的倒退,产生了难以磨灭的负面影响。与此同时,亨凯还进一步指出了未来缅甸政治发展的两种走向:“要么是军方再次长期紧握政权,不再推进民主化;要么就是军方和巩发党完全退出缅甸政治。”

在亨凯看来,2020年大选以及对选举委员会权力的规定很大程度上是在2008年宪法的框架下进行的,且宪法也没有赋予军方权利干涉选举,“正因如此,缅甸军方指控大选舞弊以及扣押民盟政要的行为并不符合由军方主导制定的2008年宪法的规定。此外,2008年宪法保障了军方在缅甸国防、边务等领域的权力,并没有规定军方可以全面参与缅甸政治。而军方现在决定接管政府,接管权力,表明其不再满足于一部分的特权。所以总体而言,缅甸政治也不太可能再次回到2008年宪法的框架之下了。”

联系缅甸社会的情况来看,军方接管缅甸政权实际上进一步加强了民众对其不满,也强化了民众对民盟的支持。亨凯表示,失去了民众的支持,缅甸军队已经无法在政治选举的框架下和民盟进行公平竞争,也没有办法重获执政合法性,“因而这次军方接管权力后,缅甸的政治转型进程只会全面倒退,不可能回到之前政治转型的框架。”

缅甸著名历史学家、缅甸前总统吴登盛顾问吴丹敏2月1日发表推文称:“通向一个截然不同未来的大门已经打开。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有人可真正控制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要知道的是,缅甸是一个充斥着武装冲突、民族和宗教矛盾的国家,还有数百万人几乎无法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