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名有姓到病例1、病例2
“他张三李四,他什么职业对控制没有意义。
而且带来负反应,后续再有病例,他害怕,他不告诉你”
“提地不提人”,上海在疫情信息发布上的这一变化,在本周广受好评。在上周六召开的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3名本土确诊患者没有被公布姓氏,而是以病例1、病例2、病例3代称,性别、年龄等个人信息也被隐去;同时也没有单独公布每个人的行动轨迹,而只是总体上列举了三名病例涉及的公共场所。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我是非常主张这么做,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主张这么做,因为公布这些非常详细的细节,你知道这个人是男的女的,其实对任何人没有任何意义。公布哪个小区的,知道这个小区最好知道哪个楼的,有些人恨不能知道是哪个户的,其实没有意义。很多网民说对我有意义,我知道他在哪,我躲他远点。其实我们发现病例之后,我们疾病控制中心都会对他涉及到的一些公共的场所,公共的地方做终末消毒,也就是说你再公布他是哪里的,你知道他精准的位置,他张三李四他什么职业毫无意义,对控制没有意义。而且带来一个负反应,就是后续再有病例,他害怕,他不告诉你,为了不让你更多地对我的家庭生活家人有更多影响,他不告诉你。其实是非常不利的。
作为流行病学调查和疾控方面的专家,吴凡是上海市疫情防控发布会上的老面孔,她深知大多数病例个人信息的发布,其实对于防控并没有太多意义,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出于满足公众知情权的需要,很多地方的疫情个人信息发布,奉行着“越详细越好”的原则。
上海市人大代表、上海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党委书记 宋耀君:去年年初报告一个病例的时候,马上把他的轨迹写得很详细,这样就造成了很多的问题。比如说对个人隐私的侵犯,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居民反响,其实这些对整个防控工作从采取措施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指导性意义。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其实上海我们早就希望这么做,我们很早的时候就希望这么做,我想可能跟其它地方,大家公布得很细,也有一定的关系,但是我们从卫生行政部门也好,专家也好,大家还是形成达成这种共识。这与社会老百姓的回归理性,成熟的社会心态也有一定的关系,大家都能接受,大家反过来觉得很好。那个时候你要这么公布,他坚决不答应,对吧,网民就会给我们专业机构施加很多很多的压力。
此前,大多数地方在疫情信息通报时,往往会公布病例的姓氏、年龄、性别、职业、居住地等以及详尽的活动轨迹,尽管已经进行了脱敏处理,但这些被放到聚光灯下的信息,常常被网友脑补出离奇的情节,一些病例甚至成为被网络暴力的对象。而如今上海的做法,既没有透露个人的信息和轨迹,又将病例活动涉及的场所告知了公众,在平衡公众知情权和病例隐私权方面,是一个进步。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我们每一个公众其实应该知道,我们不需要去满足你这些好奇心。这次我们现场开始公布,既告诉了你哪些场所他曾经去过,信息也透明了,也告诉了,但是同时又保护了病例的隐私。可以说在这一年的疫情防控当中,我们社会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变得更理性了,更成熟了,对新冠病毒的了解也更深入了,所以他就能很好地接受,我想这是两方面都有一个平衡的结果。
上周日,北京市在通报大兴区疫情时,同样隐去了病例姓名、年龄、性别等信息;在本周一,吉林通化市的疫情通报中,也开始只发布确诊病例的序号和居住地,疫情个人信息发布“最小必要”的原则得到推广。但与此同时,进入2021年,各地通报的泄露疫情信息的事件仍有增无减,杭州某医生泄露疫情流调报告,保定某单位员工将密接者信息表发至微信群;北京顺义某航空安保公司员工将初步流调报告发至微信群,他们都受到了行政拘留的处罚。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因为现在泄密不是流调的环节泄密,而是应用的人泄密,这个过程当中,你的岗位职责,使用的人员,你要对他有一定约束和要求,这个可以是法律的,也可以是行政规章,也可以是规范,你对他要有要求,要教育。其实我觉得只要每个人有这种意识,作为工作人员就有这种责任和义务去保护人家的隐私。
在疫情联防联控的背景下,参与疫情信息收集、使用的主体空前多元。按《传染病防治法》、《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条例》的规定,除疾控、医疗机构外,居委会、村委会等可以协助收集疫情信息,企事业单位、物业公司等经依法授权后也可以收集相关信息,未经授权的单位则无权收集疫情信息。然而,《传染病防治法》等现行法律,关于疫情隐私保护的规定仅适用于疾控、医疗机构,而无法针对其它各类主体。这就要求这些单位和主体,自觉建立起隐私保护的内部机制,尽到安全保障的责任。如今,在疫情信息发布环节,加密已经成为共识,在采集、传送、使用等各环节,能建立起“脱敏”和“加密”的机制吗?
上海市政协委员 臧熹:能不能把疫情相关的,牵涉到公民隐私的一些信息,在一网统管的平台上进行流转。未来一旦出现了泄露问题我们也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相关的责任人,迅速地进行处理。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我们可以用的技术手段是传输过程当中,为了更好保护隐私,我们可以在传输使用利用的过程当中,对一些敏感信息进行脱敏,进行脱敏处理 这是我们可以技术上做得到的,技术手段解决一部分的隐私保护问题,这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上海为什么没有全民核酸检测?
“越是缺人缺资源的时候就越需要精准,
因为只有精准才是省人力的,对社会的稳定也是最好的”
其实从去年武汉解封之后到现在,上海也出现了几波疫情,但好像这座城市并没有特别的紧张,一般情况下也基本不用进入“战时状态“等等这样的字眼。本周三上海市长说,上海的此轮疫情已得到控制,而且强调防疫精细化之后就不需要扩大化,如何用相对最小的成本解决最大的关键问题?大城市是怎么做到的?对于其它地区来说,有可借鉴性吗?
21日,上海新增本地确诊病例6例,所涉昭通路居民区被调整为中风险区域后,同步实施封闭管理,1800人分批闭环转运。这次流调直到凌晨四点才进入尾声。
李先生一家突然一早就被警方告知,由于进入过该居民区并接触过隔离居民,他们进了彻夜排摸出来的密接人员名单,需接受核酸检测并集中隔离14天。
上海市市长 龚正:总的来看疫情控制住了,我们对下一步的处置工作很有信心。
突发于一周多前的疫情,截至目前,突现18例本土确诊病例,结果是,只封闭了几个小区和一家酒店,仅安排了4.1万多人的核酸检测,到本周三便宣布控制住了疫情,上海的防疫密码是什么?24日的发布会,从发言者吴凡的流行病学调查介绍中似乎可现端倪。她介绍,某晚,一组专班连续通宵工作15个小时,对一条重要线索展开了深入分析。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关于做流调其实跟大家看破案大片差不多,病例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我们认为有可能会沿着这条传播链,有更大范围传播。一晚上围着这个仅有的信息,我们排摸出了30位直接的密接者,这30位密接者这个时候,已经散播在全市的各个位点上。怎么办呢?我们第一时间跟他们联系,完了以后跟120打了电话确定,让他们去指定的这些隔离点隔离管理,所以这个当天晚上我们就做完了。
此次疫情是从对某医院重点人群的主动筛查中发现的。此时,牵头上海新冠肺炎流行病学调查的吴凡,便开启了与病毒的赛跑,按她的话说,这条线索有核扩散的危险。根据这30个密接他们又界定了2817人可能的接触者。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所有的流调,我们都是以病例为核心逐步展开,你可以想象成几个圈。我们明确了界定了这个人之后,由我们的地区组去协同、去找,那天正好是一个晚上半夜,那么有人就说,那行,那我们明天白天再去找他去,我说不行,必须晚上,为什么呢?因为你要告诉他,明天你就不要出门了,你先原地固定住先别动,等待后边的信息。两千多人一晚上,都要把他找着,这也是很难的一件事,但不管怎么说,你总比找几万人要强得多。你像这样的一个过程,其实就是一个精准排摸,聚焦重点这么一个过程。
上海将确诊病例或无症状感染者的相关人群,精准划分为密接者、密接的密接和一般接触人员,对人群的电话流调只是其中一种手段,身着防护服的流调人员大白们,会精准锁定城市的某个角落,突然出现在人的面前,采取面对面或走访形式,流调出更为详细的信息。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如果“大白”找你,配合流调你该干什么,有人就蒙了,说我当然肯定害怕,害怕完了是配合,怎么个配合法?那我们就有很多种办法,你现在突然之间问我说 14天前你去过哪,那我也想不起来,那这个时候你可以告诉他,你平时记日程吗?那把日程拿出来看看,买东西的,那你把支付的信息拿出来看看,你哪天到哪,用了哪些电子记录,有时候你还买过车票乘过车,或者看过病的挂过号的等等,都可以成为支撑,就是逐步逐步来帮我们丰富完善,我们所需要还原的轨迹活动、接触到的人。
作为在疾控领域征战近30年的专家,吴凡明白,再细的流调都不为过,甚至类似入厕等这些不起眼的事情,对线索、交叉印证都至关重要。而在流调对象做了什么之外,怎么做,也是一个人轨迹行踪的重要细节,这直接决定隔离措施的等级和严重程度。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比如说我们还有一些人,他是去了一个场所,这个场所里边只是病例可能在前边进去的,我们这个人在后边进去的,他没有和病例有一个直接交集,但是他又是一个有风险的人,可能通过环境的污染,也有可能污染上。像这类的人我们时间就不用(隔离)14天,可以用 3天(隔离)。我环境污染的时候,物表的存在可能是3天至以后,就已经没有病毒了。我现在找的这些高风险的人群,都是在3天里面,跟这个密接曾经路线上有关系的,这样就很精准了,而不是说把到过这个场所的所有人,可能几千人都把他管理起来。
上海是一个有着2500万常驻人口的开放城市,人口流动本来就大,还面临境外输入风险,不光本次疫情,上海自有确诊病例以来的几轮疫情中,都未进行全城最严管制措施,按照上海市长的说法,在对人群精细化区分之后,便无需扩大化,没有做全市或全区核酸检测。吴凡表示,这样的结果源于全市上下,对社区管理、基层组织架构状况的了如指掌。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你这个社区平时得有底数,这里边有多少人,平时是多少人,进进出出是多少人,你几乎不可能(瞬间)实施这种精准管理,所以功夫在平时。你顺着这条链排摸,多一个不要,少一个不行。你多了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也是对日常社会经济生活的一种干扰;但是少了绝对不行,少,你就漏了,有可能这个火星沫子就落在外头了,可能漏的这一个,它后来又起了一堆火。关键时候,这里面还有一个协同问题,这套(部门)机制要灵活,要能够大家相互之间协同作战。
上海正把防疫比作“陶瓷店里抓老鼠”,要在最低层级,也就是如当疫情处于零星散发层级的最早时间,以相对最小的成本、解决最大的关键问题,使得综合效益升至最佳。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今天所有的社会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的常态,那你不能把它碰碎了,掉到地上你就停滞了你就毁了,那这一些就是我们的常态生活要得以维系,我们的日常经济发展希望能够继续,老百姓也不会因为有个疫情而忐忑不安,纠结,他该干吗干吗,该享受生活享受生活,这是我们特别希望的。
上海集聚一流的人才、雄厚的财力物力,在防疫面前没有层层加码,而是在做减法,这背后是以精准防控作为防疫密码,但同时,吴凡觉得,这似乎又跟这些无关,任何一个地区都可以做到像上海这样。
上海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专家组成员、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 吴凡:我觉得你如果越是缺人缺资源的时候,就越需要精准,因为只有精准才是省人力的,才是节省资源的,才是对社会经济影响面是最小的,对社会的稳定也是最好的,正因为地方小人数少,你更容易做到精准。我非常理解大家说进入战时状态圈,筛查决心很大,动作很果断,但是恰恰是这种做法,可能会给社会面上,带来更多人心的这种焦虑,社会情绪不稳定,对社会经济的这个巨大影响,反而是得不偿失。
白岩松:即便在本周,中国本土注射新冠疫苗已超过2000万人,但还要与新冠病毒打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这显然也是人们的共识!到现在我们毕竟与新冠病毒已经交手了一年有余,如何更精准的防控?降低各种成本,取得最好的防控效果,的确是任何一个地方的主政者都该多思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