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奔忙的身影,为当地居民带来了极大便利,也为当地城镇正常运转提供了有力支撑。近来,有网友在网上议论,称很多骑手连社保兜底保障都没有。疫情后,灵活用工渐成趋势,稳定了就业,促进了新兴产业发展。但以一些外卖骑手为代表的灵活用工人员没有社保,无疑成为行业发展路上的“权益黑洞”。这个问题怎么看、怎么办?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专家调查:

北京六成以上骑手没有社保

日前,一男子应聘外卖配送员时被要求“自愿放弃社保”登上热搜。记者联系到该企业,该企业的工作人员回复说,目前不公开回应此事。

对此,北京市盈科(西安)律师事务所律师胡长乐认为,用人单位不能以劳动者自愿放弃为由不上社保,“自愿放弃购买社保”行为不具有法律效力。



图片来源:新华网


这不是个例。记者采访的北京、天津的多位外卖骑手均表示,各自公司没有给自己上社保。外卖骑手连师傅说,他入职时简单填写了材料,企业“没有提社保的事”。

外卖巨头的行业报告显示,注册外卖骑手人数已达600万。中国社科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孙萍及其团队,2020年11月在北京进行的调查显示,受访外卖骑手六成以上没有社保。有社保的骑手多为兼职,是原单位交的社保,或是骑手自行缴纳。



视频来源:新华网


几年前,外卖平台将原来与平台签订合同的外卖骑手转交给第三方公司。此后,外卖骑手的最低工资、五险等有很大改变,缴纳社保比例直线下降。

孙萍认为,随着经济新形态的多元化,灵活用工将承载更多的经济增长点,或许成为今后更多行业的重要用工方式,但“社保问题不解决,不利于行业经济的健康发展。”

那么多外卖骑手为何没有社保?


记者了解到,目前外卖骑手大多与第三方机构签订“合作协议”,而非劳动合同。记者拿到的一份某平台的协议,其中就写明“甲乙双方建立商业合作关系,不存在劳动关系,不受劳动法律法规调整”。

对此,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解释说,外卖骑手与第三方签的协议不属于劳动关系范畴,也就不存在上社保这回事。这是外卖骑手工作第一天便遇到的第一个坑。

第二个坑是不断变换的中介。记者了解到,一些承接外卖平台业务的企业没有劳务派遣资质,只能挂靠到劳务派遣公司。这些企业为降低投诉率而不断变换劳务派遣公司。天津外卖骑手小张说:“骑手还是那些骑手,协议的甲方不停地换,还怎么交社保?”

第三个坑是户籍门槛。多地人社部门工作人员反映,由于没有与企业签订劳动合同,外地户口无法在当地缴纳社保。有学者研究发现60%以上外卖骑手为农村户籍,这无疑增加了缴纳社保的难度。

第四个坑是维权难。记者拿到的协议中写明,外卖骑手与平台双方出现矛盾时可向仲裁部门仲裁。不过,一位仲裁部门工作人员介绍说,仲裁流程为申报、提交证据资料表、开庭、调解等,“全流程下来大概几个月,消耗了不少人的耐心。”

外卖骑手的社保谁来交?

社会保险法规定,用人单位应当自行申报并按时足额缴纳社保费。用人单位既未足额缴纳社保费且未提供担保的,社会保险费征收机构可以申请法院查封、扣押、拍卖其价值相当于应当缴纳社保费的财产,以拍卖所得抵缴社保费。

“问题是,平台和外包公司通过‘协议’,规避了法律。”一位专家说。

那外卖骑手的社保这笔钱该谁出?

“外卖骑手与外包公司签订了协议,有事实上的用工行为,外包公司没有道理推辞。”孙萍说,现实的合理办法,是平台、外包公司、外卖员来共同协商。考虑到企业的经济压力,折中办法是把五险一金拆开,先交最紧要的工伤险,再依条件解决其他险种,由平台、外包公司和骑手共同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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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通报饿了么骑手点火自伤讨薪:全力救治并彻查


新京报快讯 据“微海陵”消息,泰州市海陵区新闻办16日发布通报:2021年1月11日上午10时57分,海陵区时代花园东门处发生一起点火自伤事件,造成一人烧伤,伤者正在泰州市人民医院救治,目前生命体征平稳。

受伤人员刘某,男,48岁,云南人,2013年起暂住海陵工作。

2019年10月,刘某在“好活”平台注册了118115号工作室,并与好活(徐州)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签订《项目转包协议》,承揽靖江赢跑公司的“饿了么”配送业务。2020年12月上旬,刘某因合同约定的配送服务费结算与靖江赢跑公司产生矛盾,双方多次协商未果。2021年1月11日上午,刘某携带汽油来到靖江赢跑泰州店,将汽油倒在身上,与相关负责人交涉后,自己点燃衣物冲出店外,即被周边群众将火扑灭,并立即送医救治。

事件发生后,海陵区委、区政府高度重视,第一时间协调医疗专家队伍,对伤者进行全力救治,并迅速成立联合调查组,对事件展开全面调查。与此同时,与“饿了么”公司进行交涉,目前由“饿了么”支付的首笔治疗费用已汇至指定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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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骑手自焚事件,饿了么做出正式回应

亿欧



1月17日,针对此前饿了么骑手于刘师傅在江苏泰州进行的自焚事件,饿了么做出官方回应:对于外卖员刘师傅引火自伤的情况,饿了么痛心不已。在得知相关情况发生后,饿了么立即安排前方员工赶往医院,同时成立专项小组。目前专项小组还在继续全力协助医院救治恢复伤者,陪护家属。刘师傅和家属的治疗及相关费用,已由饿了么支付,将尽最大诚意和努力做好后续工作。

自焚事件发生在1月11日上午10时57分。当时,一名饿了么骑手在江苏泰州海陵区某饿了么蜂鸟配送门店前试图自焚,后被附近商户施救,火灭后骑手拒绝前往医院接受救治,声称要讨要“血汗钱”,后被送往医院治疗,体征平稳,目前事件仅造成一人烧伤。

据了解,当地警方和政府部门已介入事件处理,目前该事件没有相关说明公布。

据饿了么官方透露,该旗手隶属靖江赢跑公司员工,后者是饿了么在泰州区域的物流合作商。早在2020年12月上旬,刘某因合同约定的配送服务费结算与靖江赢跑公司产生矛盾,自焚事件发生前进行过多次协商,但均无果。

对于拖欠薪资问题,饿了么相关负责人称,饿了么严禁合作机构以任何理由拖欠骑手配送费用,已对相关合作商启动调查,并等待警方调查结果,一旦查实,顶格处罚。同时,饿了么已于本周启动全国范围内的安全生产升级行动。

近期,饿了么被负面缠身:2020年12月21日,43岁的北京饿了么骑手韩某近日倒在了外卖配送途中。经北京警方调查死因发现,韩某系猝死。

网友热议发生在相关责任方的处理上:意外发生后,保险公司表示猝死只能获赔3万元,而该外卖员属于众包骑士,与饿了么平台并无任何关系。后来,饿了么合作伙伴表示,出于人道主义,愿给家属提供2000元。

1月8日,针对北京蓝骑士意外身故一事,饿了么对外发布公告称:向逝者致以沉痛哀悼,向家属表示慰问,同时也在反思,如何更好用制度化方式呵护骑士,进一步提升完善,防范类似小概率事件发生。

此前报道

自焚的外卖骑手:12月跳槽,工资被扣5000元,多次讨要未果

1月11日上午10点左右,47岁的饿了么外卖员刘进站在他工作的江苏泰州一配送站门口,将汽油淋到了自己身上,引火自焚。他身后的配送站招牌上,蓝底白字写着“即时配送,美好生活”。

周边的商家赶紧用灭火器把他救下并送往医院。经诊断,刘进为深二度到三度烧伤,全身烧伤面积达80%。1月15日,刘进进行了清创手术——这是决定他是否能从生死线上被拉回来的关键一步。当晚,刘进的妹妹刘萍告诉深一度记者,手术很顺利。

在同事眼里,刘进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事发18天前,刘进发现自己的工资被扣了约5000元,他多次找过配送站站长,也试图和公司老板沟通。没人知道双方交流的具体内容,但显而易见的是,刘进没有要回自己的工资。最后,这位不爱说话的外卖员选择用极端方式去结束自己的生命。被送往医院后,刘进告诉刘萍,“我不想活了,我活够了,太累了。”



“着火”的男人

直到身上“着火”后,刘进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灭火器!灭火器!”在一段目击者拍摄的现场视频里,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被橙红色的火焰包裹,于是开始急促地招呼周围商户前来灭火。两人擎着灭火器冲上前去,对着刘进喷射干粉。10秒钟后,刘进身上的火被扑灭。

随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淡黄色干粉逐渐消散,刘进的样子清晰起来——他趴在地上呻吟着,上身的衣服全部烧落,大片裸露的皮肤变得焦黑,手上还黏着烧焦的手套。

在另一段视频中,烧伤后的刘进竟还站了起来,背后是他工作的泰州市“饿了么”蜂鸟配送万达站点,配送站蓝底白字的招牌上,“即时配送,美好生活”的字样赫然在目。救护车来了,围观的人们劝他,“赶紧先去医院处理”,“命比钱重要啊”,刘进左右摇晃着手,重复道:“不去,不去”,“我命都不要了,无所谓了,我要我的血汗钱。”

一旁赶到的民警向刘进的承诺:“你先去医院,我们主动去医院找你(调查情况)。”在救护人员的引导下,刘进最后被送往6公里外的泰州市人民医院。

刘进的妹妹刘萍在上午11点接到了嫂子的电话。等她赶去医院见到刘进时,看到的是身上烧得“不成样子”的哥哥。刘萍问他:“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刘进告诉她:“我不想活了,我活够了,太累了。”



医院的诊断证明显示,刘进全身烧伤面积达80%,为深二度到三度烧伤。1月11日下午,为了防止咽喉水肿堵住呼吸道造成窒息,医生给刘进做了开喉手术。

1月15日,刘进进行了大面积清创手术,医生告诉刘萍,这是决定他是否能活下来的一次手术。当晚,深一度记者获知,刘进手术很顺利,之后, 他还得在重症监护室待两个月,后续还会进行大大小小20多次清创手术,整体治疗费用约为100万元。

刘萍说,医生已经给家属打好了“预防针”:刘进的一只手烧及神经,已经丧失知觉。即便人能从鬼门关拉回来,也会基本丧失劳动能力,甚至日常生活、吃饭都需要别人帮助。

事后刘萍回想起来,她觉得,这绝对不是一次临时起意的自杀。汽油肯定是提前准备好的——刘进开的是电瓶车,日常生活中,他根本用不到汽油。一位认识刘进的外卖员孙越告诉深一度记者,出事前,刘进曾跟站点同事说过,要是拿不到单位欠发给他的约5000元薪水,他“命都不要了”。但没人把这句话当真,“谁能想得到会为了5000元自杀?”

“月光”的外卖员

45岁的刘进身高1米6左右,在外卖员里显得格外瘦小。多位认识刘进的同行在和深一度记者描述他时,除了“老实”外,找不出什么其它的性格特征。

一位外卖员常在站点周边同行聚集的超市内见到刘进。刘进会常来超市里给电瓶车充电,但很少和别人聊天,一般都是独自呆着,抽烟等待。孙越也表示,在外卖员微信群里,大家时常会聊天、开玩笑,但基本上没见过刘进在里面聊天。“他不乱讲话,不惹人厌,但大家跟他关系也不会特别亲密。”

刘进从老家云南到泰州打工已经十多个年头了。据刘萍介绍,刘进一开始跟着工程队拉电缆,3年前工程队解散,他就干起了送外卖的行当。“我哥40多岁了,没文化,也没什么技能,进不去好点儿的工厂,只能跑外卖,至少比看大门挣得多。”

孙越回忆,一年多以前,自己曾和刘进一块工作,那时刘进一个月的送单量在1200单上下,在站点骑手排名中基本每月都在前20%内。按6元一单的工钱计算,刘进一个月工资在六七千左右。骑手内部的软件能看到站点内的员工工作时间排名,在他的印象中,刘进总是很晚才下线,基本每天都会超过“饿了么”规定的9小时工作时长,达到12小时左右。

“整个家庭都靠他养活。”即便和刘进交流不多,同事们大多知道些他的家庭状况。去年,刘进曾因车祸休息了半个月,复工时孙越就听说刘进在跟同事借钱,“他基本上就属于‘月光族’,攒不下钱。他还不能出一点事儿,一出事就没钱了。”

5000元对刘进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一个月工资要是不准时到账,他家就没米下炊了。”刘萍感慨。刘进妻子患有肝病,只能做些零工,月收入1000多元。大女儿21岁,刚步入社会,还在当学徒,小女儿去年9月刚考上大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整个家庭的开销几乎都压在了刘进肩上。

刘萍计算,刘进每月要给小女儿每月1500元的生活费,再加上夫妻俩每月1000多元的房租和1500元左右的生活费,每月固定开支就有4000元。“再加上刘进妻子的药费和杂七杂八的开支,基本攒不了钱。”

今年刘进小女儿的学杂费还是亲戚们帮着凑的,出事前一个多月,老家的母亲又生病住院,刘进还跟同事借了2000元打给母亲。自焚发生前两天,刘进又跟刘萍借了2000元,还清了借同事的债务。刘进出事后,妻子赶到医院,去缴费时,卡里只有400元。

刘萍记得,出事前最后一次见到刘进,还是去年国庆节,亲戚们聚餐的时候。当时刘进的小女儿刚入学,席间,他有说有笑的,心情不错。“哥哥当时还说,孩子上大学后,自己得更努力地挣钱,我们也都表态,让他放宽心,全家人会一起努力供孩子上学的。”

或因跳槽被扣五千块



从刘进发现工资少了5000元,到他决定自焚,中间过去了18天。多位外卖员表示,为了讨薪,刘进找了好几次配送站的站长,也去配送点的承包商靖江市赢跑电子商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赢跑公司”)总部找过老板。但没人能准确地还原在这18天里刘进经历了什么,即便是对妻子,他也只是泛泛地抱怨过几句“这个工钱太难要了,要了好几次都不给。”

在孙越看来,这或许与赢跑公司对外卖员的薪资调整有关。从去年11月起,赢跑公司以提高员工工作积极性为由,将外卖员工资从6元一单改为阶梯制,每月送单量总数在600-800单的每单收入为4.5元,800-900单为5.2元一单,900-1100单的5.5元一单,1100-1200单之间收入为5.8元一单,1200-1400单的为6元,1400单以上则为6.2元一单。另一位外卖员王江涛向记者证实了这一薪资调整。

赢跑公司刚在去年9月份承包了泰州“饿了么”3个站点外卖运营。天眼查显示,赢跑公司总部位于泰州,在浙江和江苏的6个城市设有分公司。虽然刘进日常工作归属赢跑公司管理,但没有和公司签订合同。泰州海陵区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告诉深一度,刘进又是以个体工商户的身份,和好活(徐州)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签订《项目转包协议》,承揽赢跑公司的“饿了么”配送业务。

阶梯制薪水实施后,在赢跑公司负责的3个站点中引发了外卖员的不满。在其中一个站点,11月就有5名骑手辞职。在孙越看来,公司的做法无非是想提高员工工作积极性,让站点的数据更好看一些。但一个区域内的点单量并不会随着骑手的努力而增加,对于大多数月单量低于1200单的外卖员来说,这次调整意味着变相减薪。

刘进萌生了换家平台工作的想法,他在12月5日以有事回老家为由,请了1个月假,实际上他转去了美团人民公园站点工作。

即将进入春节,为了提高运力,当地美团的配送服务承包商开始发布对新员工的奖励措施。一位美团骑手告诉深一度记者,在刘进新去的人民公园站点,目前的奖励措施是新入职员工干满3个月,且绩效符合一定标准,就可以获得一万元奖励。王江涛向深一度记者解释,“饿了么”对承包商也会有业绩考核,如果外卖员人数不够,导致配送服务的数据差了,达不到标准,就会被“饿了么”罚款,所以会在外卖旺季通过补贴新人的方式吸引外卖员。

12月25日,是刘进收到11月工资的日子。他在这天只收到了1000多元工资,与预期的6000多元差了约5000元。孙越认为,被扣的这5000元,是由于赢跑公司将刘进的行为认定为“急辞”——他们签订的劳务派遣合同中有条款规定,离职需提前一个月和公司打报告申请,如果突然辞职不干,则当月工资按配送费每单1.5元计算。

刘进新工作的站点与原先工作的站点距离不足2公里,外卖员们送餐时会撞见,“刘进去美团工作的消息传到站长耳朵里,站长知道这样的情况心里肯定不愉快。”孙越说。但他认为,就算把刘进算做“急辞”,公司的做法也存在问题。“要扣钱,按规定也只能扣12月的工资,怎么能扣11月的工资?”

没人知道刘进为何不走提前一个月申请的离职程序,孙越觉得,这或许是刘进临时起意跳槽后,最大程度减少损失的方法。王江涛告诉记者,在当地,美团配送的单子比较多,配送时间更紧张。他猜测,刘进大概是想先去体验一下,看看自己能否适应新环境的工作强度。

为了在旺季拿新人补贴,或是追求更高的收入,外卖员在不同平台间来回跳槽是常有的事。王江涛表示,之前也有骑手请假一个月先去别处试用,但没人像刘进一样和站点闹得这么僵。在他看来,站点对骑手的态度是“看人下菜碟”,看人好欺负就多扣点钱。快到年关,站点不希望员工流失,给刘进扣钱算是“杀鸡骇猴”。“刘进就是太老实,要是圆滑点,事情也不至于搞成这样。”王江涛说。

目前,刘进意识清晰,在医院里等待清创手术,刘萍说,“饿了么”目前向家属承诺,会负责承担刘进前期手术的治疗费用。赢跑公司的法人代表居晓秦告诉深一度记者,在自焚事件发生之前,他对刘进讨薪一事并不知情,目前该纠纷已交由饿了么总部全权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