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游编辑|覃旭
2021年1月17日，是石家庄按下“暂停键”的第11天，衡水籍大学生李哲仍未返回故乡。作为滞留在当地的学生之一，他已为此次“隔离”花费了3600多元。
1月14日下午，李哲在手机上观看了河北省召开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河北省教育厅总督学韩爱丽表示，全省高校滞留在石家庄的大学生共有2127人，他们主要由于放假离校后准备参加考试、培训、实习打工、中转换乘等原因，未能及时返乡。
疫情期间，留在石家庄某大学的学生。
“目前，这些学生都居住在石家庄的培训机构、宾馆以及亲戚同学家中。”韩爱丽对外称，“各高校已经为每一名离校未返乡学生明确了辅导员帮扶，全部联系到位。”
这本是一次常规的新闻发布会，但很多网友在直播中发出不同声音，上千条评论留言说，并未得到“一对一”包联。而李哲暂时也还没享受到该服务，他甚至不知晓自己是否在那2127人的名单里。
李哲试图通过市长热线询问情况，可疫情影响下的石家庄现在特别忙碌，他的希望一直被别人占线。目前，李哲只能期待石家庄的“闭环”管控赶紧结束，或者有人能给出一条安全顺利的回家路。
外卖放开后一顿吃了3人份炸鸡
1月3日，在元旦假期最后一天，石家庄进入“战时状态”。那天晚上，李哲却从衡水去了石家庄。李哲的家位于衡水下面一个小县城，他正在河北省另一个地级市的专科院校读大三。
他到石家庄是要参加当地一个教育机构的“专接本”寒假培训课程，去年12月中旬他交了2464元学费。按照学校要求，学生吃住都要在培训机构安排的地方。
李哲到石家庄的那天，该地疫情形势已经非常紧张，其下辖的藁城区正被公众熟知。仅在当日，河北省就新增报告了4例本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以及13例本地无症状感染者。由于一年多来各地不时曝出疫情新闻，李哲对此早已没了恐惧，他觉得只要做好防护就可以。但1月4日早上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躺在被窝里的李哲看到群里发出一则通知：“应石家庄市教育局文件要求，全面停止线下培训课程，所有学员由各校区老师安排分批离校。”还有一条信息更为严厉，说的是石家庄有两所培训机构，“不顾疫情的严重性，顶风违纪”，已被查封。
石家庄某培训机构的线下停课通知。
看到这些，李哲知道面授培训要泡汤了。校方给出的离校时间是1月5日和1月6日中午12点前，李哲被分到5号那批。
其实，李哲1月5日离校后，可以马上乘动车或高铁返回衡水，车程用不了1小时，可他想留下来买些考试资料，便订了1月6日回家的车票。晚上，他住进学校附近一个公寓式酒店，这家宾馆设在居民小区，每晚200元。
石家庄的这种做法被称为“闭环管控”，就是人与人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官方在指定区域内进行管控措施，人员可在固定区域内适当活动。公众最直观的感受是，允许走出家门，但不能出入所在小区或村落。
就这样，李哲的回家计划突然被打破，他只好退掉车票下楼排队。第一次核酸检测时，石家庄室外温度只有-6℃，他身上的羽绒服根本无法抵抗刺骨寒风。
前几天，流落在石家庄街头的大学生。
做完核酸检测，李哲给家人打了电话，然后续了房费，老板让他快去买些食物。当他赶到小区商店时才看到，货架几乎空了，只买到5盒泡面和4根香肠。
要想度过3天的“闭环管控”，李哲必须得给泡面做分配：“头两天每天吃2盒，最后1天吃1盒。”接下来的时间，他除了睡觉、看书，就是和家人视频通话，“爸妈还嘻嘻哈哈开玩笑，说我们这代人没挨过饿，让我感受下。”
到了1月8日晚间，老板说，按照市里要求，“闭环管控”又延长了7天。听到这个消息，李哲一阵眩晕，因为他已经将最后一盒泡面吃完了。他马上打开外卖APP，发现附近超市全部暂停营业，小区商店连榨菜都买不到了。
活了21年的李哲，第一次因吃饭问题哭了起来。老板看他可怜，加上宾馆住客不多，就从备货小仓库拿出10盒泡面卖给他，并预收了一周房费。
在疫情爆发前几天，很多人要靠泡面度日。摄影：李游
身在衡水的父母想给李哲寄食物，可石家庄市区内的快递无法送达，因为快递小哥也被困在家里进行“闭环管控”。
无奈之下，李哲做好了1天1盒泡面的准备，“早饭不吃，中午和晚上各吃半块，然后多喝汤，饿了喝热水。”害怕耗费热量的李哲不敢学习了，每次吃完泡面就躺在床上保存体力。
1月10日中午，李哲得知有外卖小哥已经复工，他打开手机一看，附近果然有商店营业了。没有犹豫，已连续吃了5天泡面的他，点了个三人份炸鸡，价格是平时的3倍，快递费也高了不少。虽然送货速度较慢，可总算吃了顿饱饭。
石家庄疫情期间的外卖小哥。摄影：李游
此时，已是石家庄“闭环管控”第5天，很多商店陆续开工。尽管李哲不用天天吃泡面了，但还是买了100盒泡面，准备应对突发情况。1月12日，李哲又按要求做了二次核酸检测，两次均为阴性。
接受采访时，李哲的心态很不错，他还非常同情很多滞留在石家庄的大学生：“住在亲戚家算是好的，有同学住的宾馆被征用成临时隔离点了，你能想象那种绝望吗？”
18岁女大学生打工被困出租房
和李哲一样，刘婷婷也被困在石家庄，但她不是因为学习，而是打工。
今年18岁的刘婷婷在石家庄一所师范类本科院校读大一，学校在2020年12月24日就放假了，一直要到今年2月底才开学。
由于假期时间很长，刘婷婷决定去赚些钱。她在不久前被盗了一部手机，为这部手机花去家里3200元，父母并没埋怨，刘婷婷却寝食难安。
她把打工的想法告诉了同学，同学通过熟人找到了石家庄新华区一个工厂的假期工岗位，具体就是为流水线上的产品打包装，每天100元钱，不包吃住、没有合同。
工作定好以后，刘婷婷先在放假第二天回了趟家，然后在2020年12月30日又返回石家庄。她和同学在工厂附近小区合租了房子，房子是三室一厅，两个女生只用了一间，费用每月500元，没有暖气、没有生活用品，空调制热效果也不行。
冲着价格便宜，两个女生将行李扛了进去，并在2020年最后一天去工厂上班，元旦都没休息。这是刘婷婷人生中第一份工作。上班时，也听说了石家庄的疫情，但她没感觉到厂子里有什么异样，还以为不会影响到半封闭的车间。
1月6日早上，厂里阿姨突然说不用来上班了。很快，她们租住的小区也要求马上核酸检测。连口罩都没准备几个的刘婷婷，只好和同学站到了检测队伍中，排队的人挨得都很近，根本没达到1米以上距离。10人一组，过程很快。
检测完毕后，刘婷婷去小区超市抢了10袋泡面，“因为我是来打工的，什么都没准备。”她只能每天躺在床上玩着从家里带来的旧手机。从窗口看到，很多居民仍在小区活动，可她因口罩不多，不敢下楼散步。
”闭环管控“期间，石家庄一小区居民在院子里散步。摄影：李游
被困在房间的刘婷婷，认真看了看当地疫情新闻，得知了一次性筷子生产重地的藁城区小果村完全沦陷。1月7日，手机上弹出新闻：“1月6日0-24时，石家庄共报告50例新冠肺炎感染病例”，其中一例就住在她们租房的新华区。
“那个小区离我们只有7公里。”刘婷婷被吓了一跳，直到其核酸结果显示阴性后，才松了一口气。1月8日，在小区超市已看不到泡面的影子了，她只抢到两根雪糕和几个橘子。
外地人刘婷婷极难从外面获得物资，只能眼巴巴看着小区居民各显神通，有不少人从栅栏外侧向里面投递物资。她只能紧盯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与吃饭有关的事情。
1月9日，石家庄市召开第五场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石家庄市委副书记、代理市长马宇骏在会上说：“大家应该在今天晚上或明天，就会看到快递小哥活跃在我们的城市街道上，为家家户户送去生活必需品。”网友称之为“市长帮你催快递”。
掩饰不住内心喜悦的刘婷婷，跑去评论区给该新闻点赞、留言。这是她18年来，第一次参与社会公共话题的评论。
过了两天，刘婷婷发现很多提着物资的居民出现在小区，她打开手机一看，外卖小哥果然上岗了。没有丝毫犹豫，她赶快买了口罩和食物。
1月12日，石家庄启动全市第二轮全员核酸检测，刘婷婷和同学又去了。由于新华区有确诊病例，她特别担心。但检测过去3天后，仍无法查到结果。
核酸检测。摄影：李游
于是，刘婷婷向大学辅导员进行了报备。1月15日，班长联系她，让其填写滞留地区和返回地区；同日，石家庄官方发出通知，称不再提供二次核酸查询服务，“广大市民在检测12-36小时内，如未收到任何结果信息反馈，则可确定为阴性。”
看到这些，刘婷婷终于笑了。眼下，她最痛心的是，本来想打工赚钱，现在不仅没钱赚，还多花了2000多元。
按照此前要求，1月16日是第二轮“闭环”最后一天。当天早上，市里又要求：“根据疫情防控需要，为进一步有效防止疫情传播，经专家研判，石家庄市疫情防控指挥部研究决定，全市继续居家防疫到1月19日24时。”
至于1月20日以后的情况，目前不得而知。
滞留人员专线电话，一直处于占线状态
同样无法回乡的还有顾佳。这个寒假，她进入石家庄一家科技类公司实习，主要学习自媒体的编辑与排版。她在石家庄一所专科院校读大二，学校在2020年12月18日就放假了，同样到今年2月底才开学。
顾佳住在公司安排的裕华区一个小区宿舍里，和另外两个同事一人一间，这省去了额外的住宿费。学校放假后，她先回老家待了几天，然后返回了石家庄。元旦当天，她又回了趟家，2号再次过来。
疫情下的石家庄人。摄影：李游
也是毫无征兆，1月6日早上，公司通知她不用去上班了，小区保安随即敲门，让去做核酸检测。得知暂时需要封闭时，顾佳并没着急，因为她还有几百克挂面没吃完。但隔壁一位女同事比较糟糕，在3天里只有少量零食能食用。
本来，公司答应每月有1000多元的生活补助，疫情发生后，这份补助也泡汤了，其他同事的工资也被停发。为了省钱，顾佳每天只吃一顿饭，然后用看书、睡觉打发时间。到了9号继续“闭环管控”时，挂面也吃完了。
她和同事去小卖部抢购物资，但只抢到了两盒泡面和一个火龙果，如果不是外卖小哥后期上岗，她不知道怎么熬过那几天。
顾佳把自己的困境告诉了老师，但除了接到“流调”电话外，并没有人联系她。她只好去拨打12345市长热线，客服向顾佳提供了滞留人员专线，可她在两天内打了几十通，电话始终处于占线状态。
看着石家庄确诊病例每天都在增多，顾佳的父亲非常后悔让女儿去实习：“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顾佳却没太多感觉：“我只是担心无法回去过年。”
担心不能回乡过年的还有林琳，这个海南女孩目前在石家庄一所大学读大四。学校放假后，家人给她订了1月6日飞往海口的机票。
按照计划，她要在1月6日凌晨5点起床去机场，但宿管阿姨不会在这个点为她开门。所以，1月5日晚上，她拿着行李住进学校隔壁的一个小区公寓，房费每晚70元。
第二天早上，她拖着行李准备出门时，被保安告知小区要封闭3天。无奈，她又返回去重新开了房间。这一等，就到了1月16日。“小区物资比平时贵好几倍。”林琳说，自己在10天内花了2000多元。
林琳称，自己属于官方统计的2127名滞留大学生之一，辅导员确实联系了自己，也表示可以让其返校居住，但小区要她提供区里的证明才能放行。林琳不知道去哪儿开证明，只能从窗口望着一路之隔的学校发呆。
由于要写论文和实习报告，被困在石家庄的林琳倒也不寂寞，“挺平静的，该休息休息，该学习学习，当做在学校一样过。”
让林琳激动的是，1月16日，学校老师拿来了证明，她可以回学校宿舍“隔离”了。至于什么时候能回家，林琳也不知道：“即便让回海口了，我落地后也得先隔离7天。”
不过，林琳并不难过。她说，比起1月9日流落在石家庄街头那几位大学生，自己幸运多了。
面对无法回家的滞留者，当地官方一直在努力帮扶。例如，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河北经贸大学、河北地质大学、石家庄邮电职业技术学院等高校已将本校学生接回学校，并妥善安排他们的学习生活。
石家庄市救助管理站也救助了一些因疫情无法回家的大学生，并为他们提供临时住所和食品；前几天，还有媒体报道说，家在石家庄各区县的滞留者，满足一定条件的，已经可以返回了。
可很多被困在宾馆、学校，以及亲戚家的石家庄以外籍贯的大学生，目前还在等待。有网友留言称：“这是出不了的石家庄，回不去的故乡”。
“我看到群里很多学生，都开始囤年货了。”林琳说，实在回不了家的话，她就在石家庄过春节，“有生之年遇到这些事，也是蛮有意义的，我相信最终都能解决掉。”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涉及大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