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和国家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去扫除贫困?
因为以前,很多地方真的太穷了。
在很多贫困地区,男人负责外出打工,而女人们往往只能留在家里照顾小孩,她们有个共同的名字:留守妇女。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我们家在湖南西部,大家知道的,湖南西部从来就是很穷的地方,我直到上小学,村子里基本上才算真正通电,父亲常年在海南打工,妈妈带着我和两个姐姐三姊妹在县城老家租房子住。
10年前,我爸打工攒了一笔钱,通过贷款的方式盖了一栋小房子,没有任何装修,有几套小单间就拿出来出租,由于环境和位置很差,一个月只能租150块钱。
因此可想而知能来我家租房子的,大部分都家境拮据。否则不会租这么廉价的房子。通常是由我母亲收房租,但有一年,我母亲也外出打工,所以那段时间我代收了一阵房租。
于是,我第一次,有机会,真正的接触这些可谓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留守妇女。这篇文章,7年前,我发在了当时流行的QQ空间,现在,我想发给你们看。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在为活着而努力,我们没有理由,停下我们的脚步,自怨自艾。我们没有资格,放弃自己。
我们几乎所有人,都是需要很用力,才能安然的活在世上。
她们大多守孩子在县城读书,男人在广东打工,她们则或卖菜或拾荒,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
明明孩子才高一,却比大学毕业的我的父母看上去更苍老,只是她们谈起自己孩子学业不错时候脸上洋溢的微笑,依稀可以看到幸福的模样,曾经,
那也是我的生活。
刚回到家,天空下起的是瓢泼大雨,间或雷声大作。
我家的房子前面被别人新建的房子档的严实,几乎没有阳光能够照下来。
原来中介所说,我的房子尤其是低层住户,非常潮湿逼仄黑暗,根本租不了价钱并非空穴来风。
起初,我以为这不过是中介奸商与我讨价还价所以杜撰的谎言,并非十分置信。
但当我看到这几乎给人带来的压迫感让你不忍抬头以免可能碰到旁边房子的阳台时候,我明白,即使真的只是为了讨价还价,他也至少没有骗我。
我决定,了解一下我的这些房子,我的这些租户,以及,她们的孩子,她们的家人,她们的生活。
带着一些试图了解房租和利润的泛着铜臭味的目的,我决定,数年来,第一次去认识并了解她们。
她们可能会对我带有一些敌意,或者是因为收受关系,或者是因为我看上去并不算善类。
我手上带了红蓝两只笔,一个本子,以及一个手电筒,我努力捋了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
并且把廉价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扣上,西装打开露出廉价的粗仿七条狗皮带,腰间挂着偌大的钥匙串,还有一包黄盒芙蓉王隐隐把衬衣口袋衬出形状。
我用这些想告诉他们,我不是某个老师心血来潮布置了课外作业是做社会实践调查之后才过来的高中学生,而的确是这里的房东。
我,24岁了,我说的每一句话不是孩子气,和中介一样,我虽然极力掩饰自己身上的铜臭味,但是还是希望她们对我说出任何我想知道的东西。
她们可以不把我当成中介那样的奸商,但一定不能不把我当成商人。
住在103的丁女士晚上九点多已经躺在了床上。
她用略带警戒的目光打量了一遍,我说明来意之后,有些不悦。
我不是已经交了房租了吗?还要交么。
我告诉她,我只是过来问点情况而已,了解一下。
103的房间是最典型的租房,内外两间通间,公用的卫间,只有外面一间有很小的窗户,但也因为对面房子的遮挡,所以几乎没有新鲜空气以及阳光的进入。和地下室其实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她说这一层里面她这一间已经算好,边上有个大约半平米的空地还可以做饭算半个厨房,所以房租比同层其它两间要贵十块。
家里来人客的时候,大家就坐在床上或者蹲在地上吃个饭,菜没桌子放就直接放在锅里,从锅里夹。
她对我开始有了一点点的信任,所以和我说,这个房子呀,太潮湿了,又没有晾衣服挂衣服的地方,我和我仔的这些衣服晾在房间里,都要发霉了。
所以我要是在这里租一年甚至长期租下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弄个烂柜子,我也好放衣服。
她的孩子才念初一,在一中念书,虽然家庭比较拮据,但是好在孩子念书比较努力,成绩也还不错,所以不舍得让他辍学。
男人在外地打工,一年难得回一次,而她自己,白天就在帐子塘或者农贸市场卖点小菜,养活自己和孩子供孩子念书,只要不生病,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可能一直要在这里租到孩子高中毕业。
我说,我去帮你们找找或者找中介看看,一定帮你们弄一个衣柜。
原本并不算很大的东西,却不料让她十分感动,几近流泪,还要麻烦你去说说,让他们不要在楼道里喔尿,臭的要死,中介反正他只管要钱,这些都不管。
孩子的红黑色校服就晾在房间的顶上,看上去微微有些潮湿。
灯光昏暗,天花板的墙体有些开裂,虽然没有水滴下来,但是可以看到好大一片水晕。
由于下雨,或者是水流了进来,或者是地面原本就是如此,整个房间弥漫在潮湿的环境当中。
我跟她说,数年以前,这里的房子还没有建起来以前,是比现在的房子还要更差的房子,木制的房子下雨就会漏水,为了被子不被打湿,所以只能一下雨就用塑料布将床全部包住。
那时候我也同你孩子一样在念书,爸爸在外地打工,妈妈一个人抚养我们姐弟三个。
到了现在,虽然仍旧节衣缩食,却至少没有如从前那般拮据。
只要孩子能够用功读书,一切就有奔头。
上到二楼之前,我停顿了十分钟,整理自己的头绪。
我想,作为商人,是不应该掺杂自己的感情的,一个商人如果不是冷酷无情,如果不是一毛不拔,那么,注定是会失败的。
我只是一个商人,与其它任何名词都毫无关系。
多愁善感,是娘们儿的东西,大老爷们儿不需要。
我只需要得到我想要的,知道我所想知道的,便可以了。
尽管如此,看到丁女士谈起她儿子脸上洋溢的微笑,明明只有四十岁却看起来比五十岁更老的面庞,我如何也不能从脑海抹去。
仿佛只要我坐在那里,她们会一直滔滔不绝的和我说下去。
说她们的孩子偶尔调皮,但是读书还算努力。
说她们的男人经常在外打工总是不回家但是一年到头回家了还是年初出去时穿的那一身只是更旧更破。
说她们今天出去卖菜卖了一上午没有卖出去多少菜,但是听说农贸市场一位阿姨卖菜收到了一百块假钱哭了一整个下午,她们至少,没有遇到。
她们说得越是开心,越是丰富,我的心也就越痛。
我努力将自己跳脱出来,尝试仅仅去做一名倾听者,却发现根本不能自控,不由自主由着他们的喜怒来回游走。
我怀疑自己,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商人。
203的梁小姐住在二楼的最当头。那里曾经是我住的那一套的次卧和卫生间,如今被改成了两通间。
开门的时候,她面带微笑,看上去还算年轻。我想,至少,我们之间的代沟不算太大吧。
所以,对我的敌意或许会小一些。至少在那一刻,我是把她当做同龄人来看的。
然而进门之后,我的想法便瞬间颠倒。
她虽然年纪尚轻,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儿子已经躺在里间的沙发上熟睡。
房间太小只能放下一张床,所以她便和小儿子睡床上,而大儿子已经开始懂事,所以睡在了沙发上。
这个沙发似曾相识,许久之后才记起,那是十几年以前乡下一个大伯在答应做我gan干爸爸之后给我们做的木沙发。
如今已经显得破烂不堪。现在上面,躺着的孩子,约摸四岁左右,脸上的皮肤干燥并且有些皲裂,但是睡着之后呼吸的声音安静而平稳。
我想他此刻或许正在做着小灵通漫游未来世界的美丽的梦。
他会梦见糖果河流淌,他会梦见海船从天空划过,他会梦见他坐在四驱车上跑的比任何小朋友都快。
他或许最有可能梦见他躺在阳光下的树荫底,爸爸抱着妈妈,而妈妈不停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婉转动听。
而她的小儿子已经趴在她背上睡去很久。用一条紫红色花瓣萨满表面的布十字交叉绑在胸前。
孩子手中还紧紧握着已经喝完的娃哈哈瓶子。她去年八月搬进来,由于各种原因中介给她换了个房间,换到了现在这一间。
天花板开裂比较严重,窗外在下,房间内也在下。只能用脸盆接着。而天花板晕开的水迹看上去有些恐怖,房屋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这么多年,我时刻住在楼上,却不知楼下的她们正饱受这样的痛苦。
数年来,我永远抱怨命运,悲天悯人,她们却何曾抱怨过自己的命运。换过来之后,中介说好的减免四十块每月的房租。却至今没能兑现。
她对我说既然你是房东那么你去和中介说说吧,这里天天漏水,本来房子就小,一漏水,可以站人的地方更小了。
现在还好,就我跟两个孩子,过年时候他们的爸爸回来就更住不下了。
我点点头,好,我去给你们说,然后尽快找人来把这里的房顶修一下。
女人冲我很努力的微笑。
其实我知道,我根本无能为力,房子既然交给中介去管,那么我是无权去干涉房租归属的。
但是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我竟有些动容。有些事情即使愿不愿意去做和能不能去做是两码事,我不能告诉他们我不能去做这件事,但是我至少要告诉他们我愿意去做。
两个孩子都还很小,没到上学的年纪,经济的压力还没有真正到来。
但是看着她脸上比这房间少见的阳光还要温暖的微笑,我觉得,生活再难,也不能将他们击倒。
幼时我母亲也如她这样一个人带好几个孩子,只不过,我们是三姊妹,更加艰难而已。
我的出生赶上了计划生育的高潮,所谓生产队的几乎将我家拆掉,连瓦都被揭掉。
一家人的生活费,三姊妹的学费只能靠父亲一人打工支撑。
现在想来,我们三姊妹能够健康成长至今,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姐姐们时常嘲笑我是黑人,因为超生,没有自己的田地,吃的是她们的田她们的粮。
彼时我总是拼命辩驳,我吃的是奶奶的是爷爷的!又不是你们的!现在想来,或许正是我的到来,加剧了本已困难的局面。
或许没有我,我们家,会过的比现在更好吧。
对不起。感激你们让我吃你们的粮,感激你们让我能够成长至今。
↑我从小生活的小县城
我越来越怀疑我此行的目的。
我几乎没有得到我任何希望得到的信息。我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她们说她们的故事,然后独自回忆自己的故事。
她们坚定的眼神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略显黑暗的房间。
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她们安静诉说的语调在雷声当中并没有被轻易淹没而是一字一句如刀刻般划在我心底,血液在身体四周来回流淌,从心房进入心室,温暖的力量从心脏向周身散发。
她们不曾感到绝望,她们对生活充满了感恩。她们的幸福和她们拮据的生活
不成正比,在她们面前,我感到了一些不由自主的自卑。
她们说着她们的故事,却不知道,在无形之中,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文大娘是303的租户。相对而言,她住的房子是相对比较好的。
有个衣柜。看起来还是新的。有个煤气灶。还有一台14寸的小电视。
文大娘知道我是房东,脸上竟有些喜悦。
她说她在我这里住了四年了,从自己女儿怀孕那年住进来,到现在孩子都已经三四岁了。
之前一直在我妈妈那里交房租,直到去年中介接手之后强行加了房租,她们没办法舍不得搬所以又继续住了下来。
她说,你自己来管理,还好一点,我们都盼着你来自己管理,自己的房子,为什么要给别人拿去赚钱呢。
他又只管拿钱,其它一律不管,你看甚至都有人在楼道里喔屎撒尿都没人管。
从她的脸上,我看到了对我的信任和期待。
这是我所不能想到的。
我以为她们都会对我充满敌意,将自己与我至于三千弱水的左右两端,谁进一步都是粉身碎骨。
我看到了她们对于这里的眷念。看到了她们想要在这里继续长久住下去的愿望。我的心里无比的感动。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如果是一种容易上瘾的毒药,那么我也会毫不犹豫不断的尝试去喝下。
我告诉她今年以后可能就是我自己来收。我许诺会给她们减免一些房租。并向她的女儿转达我的问候。
虽然她可能未必领情。
她此刻正在超市里面,站在收银台前熟练地结账找零,背上或者旁边是她仅仅三岁的孩子,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妈妈,不断的看着,希望妈妈能够看自己一眼。
虽然很忙碌,脸上掉下来汗珠也几乎没有时间去擦,却仍然不断低头看自己的孩子,冲自己的孩子微微一笑,轻轻一个鬼脸。
生活再难,工作再苦,孩子在左,便不会觉得悲伤。
只是这可怜的孩子可能出生至今也没能见过自己的父亲几次,再次见到时候,他能熟练地喊出爸爸这两个字么?
其实即使喊不出,他的父亲也会将他抱起来,阳光下来回快速的旋转,孩子
的脸迎着朝阳,笑的灿烂。
然后把孩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路上行人来去匆匆,谁也不是谁的谁,谁也不会知道谁是谁,但是只要肩膀上孩子的笑声不断传来,就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一切的美好正在朝自己快速涌来。
阿姨执意要随我去找其它的租户,她说我是生人第一次去见她们,她们可能会觉得心里不放心。
有阿姨跟着,她们能相信我一些。我笑着回避。
她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她们的故事里只是缺乏一个聆听者。
如果她们愿意向我诉说,便不会在意我穿的是衬衣还是校服,也不会在意我衬衣口袋里的芙蓉王其实这辈子我都可能不会去抽,更不会在意我腰间劣质皮带上面挂着的钥匙大部分都是不知道是拿去开哪一把锁的。
我愿意听她们的故事,愿意看她们在我面前不断地微笑交谈回忆过去遥想未来。
她们不知道旁侧的我,内心会有怎样的触动和涟漪,她们只要知道,她们的经济拮据,但是她们的生活却美好幸福。
我躺在家里沙发上,耳边是房顶因为漏水雨水打到地板上的声音。我没有用脸盆去接。
我听着它们细碎的声音,打在地板上,也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心上。
很小很小的雨滴,弥漫开来,却仍旧庞大到整个生命的大小。
十年前,我也如同她们,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为了能有一本书看,为了能有一间教室上课,跟随母亲,四处奔波。
生活虽然贫穷困苦,但是一家人齐心协力,且并不愁没饭可吃。人活着,能有一口饭吃,或许便算是幸福的吧。
十年间,开始慢慢有了一些变化,收获越多,欲望也就越多。经济开始好转,生活却反而不再如从前幸福。
这个世界,任何东西都要靠自己去创造。
期望命运赠与是不切实际的。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人只能永远不断向前,不能停止。
但是,人有些东西不应该跟随时间的流逝而发生任何改变。甚至于人自己,都永远要做自己,不要试图去做别人。
如果可能,我希望十年后的今天,我仍旧能够像这些女人们一样,一眼望去的拮据,却阻挡不了弥漫在空气中浓浓的幸福。
听着她们诉说的故事,看着她们脸上的微笑,想着她们的悲喜,我明白了关于我自己的一切曾经疑惑不解的问题,它们其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