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丈夫现在就去死,我每天都这样祈祷着。”

  这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诅咒,并不仅是一个恶意玩笑那么简单。这句话是震撼全日本的“丈夫死亡笔记”(だんなデスノート)网站的slogan,目前网站已经有18万会员。

  

  “丈夫死亡笔记”网站可以算是一个长盛不衰的网红网站。2015年建站,2017年开始在日本一炮而红,到现在还是流量担当。

  流量巅峰时期,“丈夫死亡笔记”网站曾经一天之内有5万条“诅咒”评论。妻子们在虚拟世界里头尽情宣泄着她们的怨恨不满,控诉丈夫的种种恶行,希望他们早日奔赴死地。

  “丈夫死亡笔记”网站的设定灵感来自于日本漫画《死亡笔记》,名字被写在死神笔记本上的人会因为诅咒而死掉。

  

  “你被记在我的小本本上”这句话瞬间变得很可怕。

  在这里,想要诅咒丈夫很简单。只需要“拾起笔记”(注册会员),在“笔记本”中写下对丈夫的诅咒,就相当于和死神“签订契约”(发布评论)。如无意外,在契约签订后的23天以内丈夫就会因为诅咒“去世”——虽然这也许只是“主妇会员”们一厢情愿的祈祷。自称“死神”的网站运营者在使用教程里有着详细的贴心说明。

  “所以,求你去死吧。毕竟世界上有那么多比你好得多的人都无法生存,你还活着是对他们的不公。”这是18万日本主妇的共同心声。

  

  粤语里头有句俗语叫“升官发财死老婆”,放在这些日本主妇身上,大概就是“幸福人生死老公”。 / 《我的恐怖妻子》

  杀死那个混账丈夫

  “我总是做你最喜欢的食物,但是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把你当成猪来饲养罢了,希望你能够早日像猪一样被宰掉。”

  “丈夫死亡笔记”网站上,像这样的评论比比皆是。行动力极强的日本主妇,不满足于口头上的诅咒,同时亦孜孜不倦研究“杀”死丈夫的100种方法。

  这些“杀夫妙招”中最出名的,是“肮脏料理菜谱”系列。

  因为丈夫喜欢高油高盐的油炸食品,所以连续两年都只给他做没有任何蔬果的“纯肉便当”。在家时也不给他吃有营养价值的植物,顶多是吃茶泡饭的时候会给他放一颗过期的梅干。像这种做法,在“肮脏料理”里头只能算小儿科。

  

  “得罪妻子后的便当”在日本网络上就是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每天都有人在推特上分享这种“爱心便当”。

  用刚切完生肉的菜刀给丈夫做生菜沙拉,希望他能够感染细菌。把吐司当成抹布清洁洗碗槽,然后再涂满果酱给丈夫当早餐,反正他也尝不出异味。用发芽的土豆和发霉的绿色鸡肉做咖喱饭,再倒上满满一瓶肉豆蔻粉(食用过量会致幻,严重致死),怎么他吃完没有反应?

  而目前最受欢迎的肮脏菜谱,是中国味精系列。

  “味之素100克售价500日元,在业务超市买中国产味精500日元可以买到1公斤,姐妹们冲啊!再也不用省着放味精了!”因为这条近日热门评论,网站里的日本主妇们纷纷开始研发味精菜谱。

  

  还有热心人士把中国产味精图片放在评论里,方便大家“按图索骥”。/ だんなデスノート

  把味精像雪花一样撒在炒面上,再撒上海苔碎掩盖味道。同样的招数也适用于玉子烧、煎青花鱼、麻婆豆腐、炸鸡块……或者干脆把味精当成盐来调味。

  只要能让丈夫吃出脂肪肝、糖尿病、高血压、消化道功能退化等等毛病,让他们患上能够致死的疾病,都是值得分享参考的料理菜谱。

  毕竟在法治社会,直接“做掉”丈夫显然非常不切实际。放长线钓大鱼的主妇们把目光放在了各种日常用品上,总结出一套套“生生相克”的神奇妙招。

  用丈夫的牙刷刷厕所,浴巾则拿来清洁浴室。每天泡着劣质廉价茶叶的茶水,是充满细菌的肮脏马桶水。

  

  以“丈夫死亡笔记”网站为灵感拍摄的电影《幻想游戏》,就呈现过种种主妇们背后的小动作。

  把漂白水倒进丈夫专用的护肤品、沐浴露、洗发水中,增加过敏患皮肤病的概率。对着贴身衣物、枕头、被子狂喷除臭剂,或许会樟脑中毒。

  就连扫除时发现的死蜘蛛都不要放过,把它塞进丈夫的枕头套里,希望他从早到晚都被病菌包围。

  因为疫情原因,日本最常见的“乐松”镇痛药放松了购买限制。主妇们大量购入乐松,再把药片磨成粉,混进饭菜里、酒水中,藏进一切丈夫会放进口里的东西上。而这一切的原因是据说乐松的副作用之一是“有概率致癌”,毕竟是药三分毒。

  

  “家务只是女人的事吗?” / 《幻想游戏》

  虽然到目前为止,网站上尚未有任何成功“杀夫”的还愿评论出现,但在这些啼笑皆非但又寒意森森的毒辣手法背后,要像侦探一样抽丝剥茧找出真相,回到推理开端,“杀夫动机”才是我们最值得思考的事。

  我的幸福人生

  从你死后开始


  世上或许有妙不可言的一见钟情,但绝无无缘无故的恨。

  综艺节目《スッキリ!!》曾做过统计:在“丈夫死亡笔记”上,70%的帖子都涉及到精神虐待、家暴、出轨等婚姻问题。

  “我家老公是个不配当人的人渣,说谎跟呼吸似的。我生第一胎的时候他搞外遇,我怀第二胎的时候他也跟越南人搞外遇。”

  “老公就是所谓的大男子主义。每次家庭旅行都只去他想去的地方,如果我和孩子说不想去的话就会被他大吼大骂。节假日他每天都在家,因此我变得非常讨厌新年、盂兰盆节等一切节日。”

  “在孩子面前家暴的人死不足惜!拜托了神明大人,可不可以将老公的死作为我和孩子的圣诞礼物?”

  

  2017年,“丈夫死亡笔记”网站把评论语录整理成书出版,首周销量就成了亚马逊的家庭生活类图书第一名。当时的宣传语是:“把这本书买回家,丈夫3天后就死了。”

  网站上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モラハラ夫”,意思是经常对妻子进行精神虐待的丈夫,也就是常说的冷暴力。

  モラハラ夫最轰动的一个例子,是日本知名女演员三船美佳和比她大24岁的前夫高桥乔治的离婚诉讼案。

  14岁开始交往,16岁结婚,一直到33岁宣布离婚,三船美佳和前夫高桥作为充满话题性的老夫少妻代表,一直在各大电视台节目上靠“秀恩爱”营业。在离婚宣判发布记者会上,女方律师给出的理由是“长期家庭暴力”。

  婚后,控制欲极强的高桥长期限制三船美佳的自由活动,只要他在家就不允许三船美佳出门。而三船美佳每次结束工作回到家中,高桥都会长时间用诋毁人格的恶言恶语折磨她,甚至经常在她耳边大声咒骂。

  

  讲述主妇出轨的日剧《昼颜》当年能在日本成为现象级大火作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它吐露了主妇们在生活中无法与人言说的苦楚。

  受尽精神折磨的三船美佳,她的结果还算是幸运的。更多镜头之外的普通主妇同样日夜活在丈夫的冷言冷语中,被迫戴上“没了我你什么也不是”的紧箍咒,从未被看见。

  丈夫只需要对妻子说一句“这个家交给你了”,就可以转身去公司上班全然不顾家庭。被委以重任的主妇,要为这个家付出自己的全部,而她们的付出丈夫们并不放在眼内。

  就像日本电影《女人之湖》中,丈夫水木曾对妻子说:“完美的妻子就像空气,谁也不会注意到她,但没了她又不行。”至于“空气”妻子的感受,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丈夫死亡笔记”的创办者牧田幸一郎在采访中说过,网站会员主要是三四十岁的日本主妇,通常最多人发言的时候在周五晚上。因为很多丈夫会在周五晚上去喝酒聚会,不回家吃饭也不提前通知。麻木在家苦等的妻子忍无可忍,只能在网站上发泄自己的怨念。

  

  对丈夫失望的主妇,何尝不是对生活失去希望。 / 《最完美的离婚》

  对她们而言,比起汲取“杀夫”经验,“丈夫死亡笔记”更多承担的是垃圾情绪回收站的作用,让她们在虚拟世界中抱团取暖。

  网站上评论数最多的一个帖子是“永眠”,内容非常精简。“2016年4月28日,丈夫终于死掉了。喝着酒然后就那样倒下了,就那样没了。”

  在这个本应充满悲伤的帖子底下,评论区变成了大型许愿池和拜锦鲤现场,“恭喜”和“羡慕”之语不断刷屏。

  “世界上的混账丈夫们!好好给我听着!我们很感谢你们出门赚钱,但你们能替代女人做家务、养孩子、参加学校活动、补习班接送吗?对老婆连一句简单的感谢都不会说吗?”

  “在妻子面前总是摆着一幅自己很了不起的态度的丈夫,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主妇才是最需要打破“诅咒”的人。 / 《问题餐厅》

  主妇们祈祷能够消失的,并不是丈夫本人,而是无处不在的偏见、蔑视和不尊重。她们的真正愿望,是摆脱这些一直在否定打压她们的莫须有罪名。

  二分之一人的既定悲剧


  离开一个人的方式,并不只有“死亡”这一条路。

  更简单和实际的方式是离婚。但“丈夫死亡笔记”上关于离婚的理性讨论,却远远不及简单粗暴的诅咒有热度。

  根据《大西洋月刊》报道,日本法律上并没有共同监护权一说,这就意味着,女性获得孩子的监护权后自己要承担所有抚养孩子所产生的费用。仅有20%的女性在离婚后得到丈夫的财政帮助,而日本的单亲家庭贫困率却高达50%。

  但就整个日本就业市场而言,女性的待遇向来不友好,她们很难找到一份足以支持家庭的全职工作。而更多的女性,在社会压力下被迫早早进入婚姻回归家庭。

  

  日本女性的透明天花板一直存在。 / 《日本之耻》


  日本大型企业拒绝女性员工,经常用“寿退社”这个无稽理由。“寿退社”是指女性结婚的同时从公司辞职,这被美曰其名为日本职场文化特色,更衍生出“女性幸福=结婚”这个公式。

  经济学者弗兰西斯·福山在《信任》中谈及日本终身雇佣制时,将其视为日本经济崛起的关键因素之一。但在相关篇幅提及的人物,通篇出现的只有“他”,而没有“她”的存在。

  这种典型的男性视角,掩盖了男女关系这个人类社会的核心主题,也忽视了女性在这种宏大叙事中的悲剧命运。

  

  男人的工作才叫牺牲,主妇的职业不过是自愿奉献。 / 《坂道上的家》


  日本记者之光“生涯一记者”斋藤茂男说过,“日本的大公司是靠妻子们无形的手支撑起来的”。

  在《妻子们的思秋期》中,斋藤茂男提出了“二分之一人”概念——男人在工作上独当一面,但在生活上完全不能独立;女人在生活上包揽一切,但在工作上一无所有。

  而当丈夫把妻子心安理得地视作照料生活起居的“工具”而不是平等的人,妻子把丈夫视作唯一的经济保障和情感支柱时,婚姻悲剧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被当作工具使用的主妇们就像一张石蕊试纸,对社会的变化反应总是最敏感、最容易被刺痛,亦在无意识中做出最早的、亦是最尖锐的批判。

  

  需要觉醒的不只是主妇。 / 《家族的形式》

  “丈夫死亡笔记”网站就是她们的无声反抗。沉溺在怨恨中的主妇,和活在“死亡诅咒”里的丈夫,都没有充分活出自己。二分之一的人生,舍去人的情感只当运转的工具,注定要承受不完整带来的恶果。

  女性问题向来都不单纯是女人们的问题。妻子们不愿当丈夫的附属品,就像丈夫们在职场中不应当全身心奉献给企业的武士。只有当所有的劳动都得到真正的认同和尊重,“诅咒”才会失效,“死神”不再有信徒。

  如果这本“丈夫死亡笔记”能翻到最后一页,最终思考和探索的核心问题,不过是一个人究竟应该过怎样的人生。

  这里或许没有因诅咒死去的丈夫,但肯定有着无数个觉醒的人,不是女人、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只是一个单纯想为自己人生负责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