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欢乐英雄
从天津市区向南驱车40公里,便来到静海区蔡公庄镇四党口村。这个村很大,统共有将近9000人,下面还分四中、四后、四南、四西和四东五个村。为什么一共分五个村却要以“四”来命名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重点在于,如果你踏进了四中村的地界,遇到人家,推门进去,十户里起码有九户正在生产萨克斯或者铜管之类的乐器。虽然只是中国北方一个普通的村庄,但四党口村的名字在全球乐器采购商的耳朵里却非常响亮。
据称,全村共有各类乐器工厂70余家,每年生产各类西洋乐器几十万支,乐器产业年产值约3亿元,出产的各类乐器全球最高占比达到百分之七十。放眼望去,遍地是金灿灿的乐器,就连当地的小学校放学时的喇叭广播也是萨克斯经典曲目《回家》。
乐器制作改变了这个村子的生态,它几乎没怎么费力就实现了从农耕到制造业的产业升级,而且带来了热闹——过去几十年,媒体和订单不断涌来,四党口村的村民们或许从未踏出村子半步,但他们制作的乐器却跨越了大洲大洋。
乐器厂厂长陈宝展从事乐器制作已经几十年了,是村里第一批赶上乐器热的人,淘到了金。
但近来,他却觉得这行业并不是天衣无缝的,因为村里的销售额从2000年后就能明显看出下降趋势了。究其原因,陈宝展认为,在于村子生产的乐器虽然在数量上领先全球,但在质量上始终难以跻身一流。
四党口村从事乐器生产已经超过三十年,有近3500名村民在从事相关的制作工作,但是几十年下来,全村会吹萨克斯的成年人却不足十个。乐器制作和乐器演奏是两回事。
工人们并不会吹奏自己制作的乐器,不识乐谱,也没有鉴赏能力,只是按照图纸和规定步骤去完成机械化的生产。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乐器会运去哪个国家,只是有时在电视上看到萨克斯的时候会想:这是什么型号的,有没有可能是自己做的。
人与乐器之间缺少流动,是陈宝展认为阻碍乐器村发展的核心问题。
作为村里资深的乐器生产制作商,陈宝展曾经和其他从业者一起推动村里组建乐队,还从外面聘请专业的音乐老师教大家吹奏。
一时间整个村子都很热闹,特别是傍晚的时候,总能看到有人站在村口咿咿呀呀地吹着萨克斯。
但是乐器的学习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想真正掌握它,需要强烈的兴趣和毅力,还有足够的信念支撑。
大部分已近中年的四党口村民很快意识到,下班回家跟老婆孩子看电视或者找几位弟兄打打牌,要比面对那些张牙舞爪的音符轻松得多。
让村民们爱上音乐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陈宝展改变计划,从自己的儿子下手。
陈子轩和陈子桎,都是七八岁的时候开始学萨克斯,当自家的厂子的主打产品从萨克斯变成双簧管时,他们又吹上了双簧管,但总而言之,乐器是一定要学下去的。
兄弟俩双双考上了四川音乐学院。在学校里,同学们只知道他们来自相声的故乡,却很少有人会知道,学校里的许多乐器,他们村的工人们就能做。他们俩也不爱提,毕竟现在专业级的学习和表演,还是以进口乐器为主。
陈子轩在学音乐的过程中,了解到美国乐器制造业的情况。很多工厂也是在偏僻的农村里,大部分景色是一望无际的苞米地,上班的是一群四五十岁的大妈。
陈子轩在音乐学院上专业课
但是那里的研发人员和核心人员是懂技术的,他们教给工人们该怎么做。动手做的人不一定要懂,但必须要有懂的人去指导。
他有一点超出年龄的成熟,刚刚进入大学,就打定主意毕业回爸爸的厂子里指导大家做乐器。当被问到城市和农村环境的交替,他说:“你在某个地方,肯定是你要在这个地方干该干的事,跟农村还是城市没有关系。我毕业肯定要回四党口。”
四党口村的困境其实在情理之中。现今中国制造西洋乐器的村镇,最初接下这些订单是为了发家致富。
西洋乐器起源于国外,他们是创造者,一如中国的唢呐和笙。如果必须有音乐品味才算配得上这些乐器,那对于一辈子生产了上万件萨克斯的勤勤恳恳的农民似乎也并不公平。不过,在厂里干久了,也会有一些工人对吹乐器感兴趣。两兄弟暑假的时候,还会办个培训班,给他们讲讲演奏和乐理的知识。
《北国之春》是张俊秀极少数会吹奏的外国曲子之一,也许是在小学校园广播的耳濡目染,他觉得学起来倒也不难。他曾在乐器厂工作了三十多年,还记得第一次听人吹《北国之春》,是在村头的江边,一个小伙子。他把谱子悄悄记下来,每天自己练,觉得真高兴。
在更早的时候,张俊秀当过兵。退伍回来,村里全是小土房子,收入不高,没人能走出去。那是1988年集体企业转制之前,还不允许做乐器生产。
改革开放以后,才有了专供天津器乐厂的青年号和萨克斯,后来又有了小号和圆号,工厂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房子也变成了砖房、楼房。
中间为乐器厂退休员工张俊秀
对于张俊秀这样的老爷子,陈子轩总是鼓励: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接受新鲜的事物,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他希望能吸引更多的村民,拿起自己制造的乐器,演奏起来。
陈子轩希望村子发展下去,没准有一天,音乐能真正走进人们的生活,不只是一件工作,接着村里的乐器制造业也再上一个台阶。
但那一天怎样才会到来呢?答案很简单: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