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疫情中一名20岁女孩的行动轨迹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热议。确诊前,这名女生曾在一晚密集地去过当地多家酒吧,很多网友也因此给她打上“转场皇后”的标签,暗指私生活不检点。但事实上,这个女孩只是在夜店的气氛组工作,同一晚来往多家夜店是工作需要。

夜店圈真的像外人想象得那么“乱”吗?气氛组又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们采访了几位在夜店工作的人,和他们聊了聊。




对于大多数不了解夜店的人来说,这是“气氛组”第一次走进大众的视野。

顾名思义,气氛组的员工负责烘托气氛,知乎博主“高寒先生”向我们介绍:“开场的时候,舞池没有人,很多人蹦不起来,气氛组就先上去蹦,让场子热起来。”简单来说,其他人花钱来蹦迪,气氛组的员工蹦迪赚钱。

在夜店,气氛组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所有的员工都不能告诉客人自己是气氛组的。不过对于夜店老手们来说,这也是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气氛组选拔员工的标准,最主要的便是外貌。去年夏天,小成曾在贵州凯里的一家夜店做过十五天的气氛组,据他介绍,气氛组会优先选择女生,要求“穿着时尚”,而时尚的标准则是抖音潮流。与他一同前去面试的一位女生,便因为装扮不符合“时尚”的标准,未能得到这份工作。

根据小成的观察,气氛组的员工大概可以分为三类,“百分之四十是学习不好的大专生,百分之四十在夜店长期工作,来历不清楚,剩下百分之二十则是来体验生活的”。也就是说,大部分人是抱着玩的同时又能赚钱的心态来做这份工作。



和销售类工作相比,气氛组的收入相对稳定。一二线城市一般选择日结——100到200元一天,小城市的夜店更多是月结,小成当时的工资就是3000元一个月,当然,如果你能在烘托气氛的同时卖出酒水、气氛道具,那也可以获得相应的提成,一个月赚到一两万也是有可能的。

“累”是小成觉得气氛组工作最困难的地方,不仅要长时间站立,还得让自己保持兴奋、在舞池里和大家一起跳舞。就算可以休息,时间也并不长,连吃饭、喝水、出去抽根烟都必须要和主管报备。知乎“在夜店气氛组工作是种怎样的体验”的回答区,很多人也表示,自己是因为爱去夜店玩才选择去气氛组工作,但蹦到后半场“就累得不行,膝盖有点受不了,嗓子也很难受,第二天去的时候就知道偷懒了。”

高强度的工作让年轻成为气氛组员工的必备条件,在小成工作的夜店里,年纪最大的气氛组成员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再大一些的成员大多会选择离开夜店,或者转去做销售类的岗位,现在已经在北京一家夜店做市场总监的高寒就是因为“爱去夜店玩”入行的。刚开始蹦迪时,高寒认识了很多朋友,将他们发展成了自己的潜在客户。同时,他在社交平台上所写的夜店故事,也为他吸引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客户。

成为夜店市场总监后,高寒的日常工作是根据客户的预算和需求,帮助他们推荐相应的场子,给客户订台。和气氛组员工每晚拿固定的工资不同,他的报酬大多来自客户消费的提成,“夜店消费其实是很高的,就喝酒这一块,一晚上花个五六千,甚至十几二十万,都很正常。有的客人一晚上花个二十多万,(销售)赚个两三万是很轻松的”。

除此之外,DJ同样是夜店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当中,有的直接在夜店驻场,拿固定工资,有的则与音乐厂牌合作,厂牌帮他们接活,他们再从中收取分成。驻场收入一月能有一到两万左右,厂牌接活则不确定,具体多少,由粉丝,流量,知名度等诸多因素决定。据上海一位DJ Jason介绍,以前夜店对DJ的要求可能更注重音乐方面,现在要求长得好看,舞跳得好。疫情之后,由于很多国外DJ无法来中国工作,许多抖音网红也在包装之下进入了这个领域。



“乱”是大多数局外人对夜店圈的第一印象,似乎在迷离的灯光和酒精的作用下,夜店总是一个会发生故事的地方。

在小成短暂的工作经历里,他确实遇到过女客人对他做出越过常规的行为,“女生肯定会遇到更多”。这一现象在售卖酒水、气氛道具的过程中变得更明显,“高素质人群还是占大多数,但还是有一些粗俗又没礼貌的人,随手翻动同桌女伴的衣服,在场所内随意吐痰,更有甚者强行勾肩搭背,询问外出费用。”

不过,由于气氛组与客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相应的顾忌也会少很多,具体的界限在哪里因人而异。



和气氛组相比,在夜店里,真正和客人密切接触的其实是陪酒女孩。高寒向我们介绍,现在北京的夜店模式下,这些女孩都有自己的带队,也就是模特经纪人。每位经纪人们手下带一堆女孩,在各个夜店之间往来。名义上,无论是经纪人还是这些女孩,都与夜店没有关系。夜店需要她们,但她们并不属于夜店的员工。她们的收入也并不是由夜店提供,而是通过经纪人拿到分成,“都是一千起,(有时候)一千二,(有时候)一千五。”工资之外,客人的打赏也是她们的重要收入来源,“(客人打赏)三五万,两三万,也很正常。”

她们的工作内容被高寒称之为“有偿陪侍”,具体内容便是陪聊天,陪喝酒,要求年轻漂亮气质好,最受欢迎的是“好看的,玩得嗨的,能带气氛,能让客户开心的”女孩。高寒具体描述了她们的工作场景,“比如说你来夜店玩,跟我说想要一个(陪酒的女孩),我肯定要去找她们的经纪人,然后让经纪人带过来三四个,你要哪个,也可以是看照片”。和销售、气氛组能选择自己的客人不同,在这件事情上,陪酒女孩们并没有选择权,“没有愿意不愿意,不可以挑选客人。”

在高寒看来,夜店圈并不比其他圈子更乱,“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无论在哪里,哪怕在上班,也会有公司领导猥亵女职员之类的,我觉得这是一样的。”尽管可能遇到过分的客人,但是夜店的安保力量往往比其他地方更强,如果感到被侵犯,女孩们随时可以叫来保安。而夜店也和夜总会不同,“夜店的女孩就真的只是来陪他们喝酒,除非客人想让她出去,那他们自己聊,只要双方愿意,跟店里没有关系的”。



和大城市夜店里严格的职业划分不同,在小城市的夜店里,一个人常常要兼任很多工种。在小成工作过的夜店,陪酒女孩们往往也是“香槟销售”,收入多少取决于卖出了多少酒。小成提到,和自己所在的气氛组相比,这些女孩更容易受到客人们的骚扰,不过也正因如此,她们也变得“更聪明”,“客人做一个动作,她们都能看出背后的含义是什么,然后就会根据自身的性格来做出选择,如果她想拒绝,就会敷衍过去;遇到过分的客人,她可以叫保安。”当然,保安也并不是万能的,对于大多数陪酒女孩来说,“客户”是工作的核心,“叫了(保安)就会影响她和客户之间的关系,万一客户以后不找她买酒了怎么办?”

另一方面,这同样是一个充满诱惑的工作,小成认为,能否抵制其中的诱惑取决于是否贪心,“(夜店)里面什么人都有,诱惑很大,但是年轻的女生可能不知道这个诱惑后面代表的是什么”。



美貌与年轻似乎是夜店工作的通行证,但最关键的因素仍然是钱。尽管大多数气氛组员工都无法忍受长期昼夜颠倒的生活,一般工作十几天就会选择离开,但仍然有人愿意长期坚持。小成提到,相当一部分人选择长期在夜店工作是因为,这个工作相对轻松赚钱又多,“按他们的文化水平,能找到的工作很累,赚钱也没有这个多。”但小成也提到,这份工作虽然看起来事少钱多,但几乎没有夜店会提供五险一金,气氛组员工对于老板来说,只是“赚钱工具”。

在高寒看来,夜店的工作看起来种类众多,利益链复杂,但“所有的东西最后都是为了订台,卖酒。”换言之,这是一个既复杂又直接的场所,如同高寒在那篇日记的结尾所说的,夜店是“现代人夜生活的缩影”,然而这种生活的大门并不对所有人打开。客人可以挑选夜店和陪酒女孩,同时,夜店也会筛选自己的客人:年纪大的,形象不好的,都被自动排除在了这扇大门之外。



高寒直言,“如果一个夜店里全是大叔,全是大妈,那谁去消费呢?到了夜店,那就是为了赏心悦目,抱着一种偶遇、艳遇的心情去。”当然,万事都有例外,大多数时候金钱可以帮他们打开这扇大门。当被问到如果来的人是一个年纪很大,但很有钱的客户时,高寒迟疑了,“那要看花多少钱。正常来说,一个台的低消(最低消费)是一万,如果花个一万,那没必要要他,花个三四万,也没必要,他要花个十几二十几万,那当然可以商量。”

高收入是很多人选择夜店作为职业的重要原因,但社会的偏见常常是他们离开的原因。在知乎上,很多曾在夜店工作的人都提到,自己的父母、恋人都极力反对自己从事这项工作,有的甚至还会因此爆发激烈的争吵与家庭矛盾。

当然,在社交平台上,也有人认为,虽然社会对夜店抱有极大的偏见,在夜店工作未必就是一种无奈之选。知乎上的帖子“一位酒吧气氛组的自述”中便写道,“偏见是一定会有的,就像人们总把蹦迪当成不务正业。但任何一个新事物被接受都有一个过程,十年前你会相信游戏能被当做一个体育项目吗?我相信蹦迪也总有被正名的一天!”

(Jason、小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