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某天,意大利工程师乔治·罗萨(Giorgio Rosa)凝视大海,突然有了个主意:
他要建立一个国家。
这个疯狂的念头,来自罗萨对意大利政府的忍无可忍。
罗萨是一个海洋工程师,专门在大海上进行海事建设。他很喜欢这个工作,干得也很不错,取得过多项专利。
但是,在海上搞建筑是个复杂的活,需要获得政府的层层审批。一份份文件堆上来,工期无限拖延,最后罗萨想完成的工作很多都泡汤了。
政府不行怎么办?
哎,那就自己建国吧。
(玫瑰岛共和国)
这不是一个妄想,因为从技术上讲,罗萨确实能做到。
根据法律,如果罗萨在国际海域建国,那么意大利无法对它宣布主权,也完全管不了罗萨的一举一动。
同时,作为海洋工程师,罗萨发明了一个叫“人工岛屿建造系统”的技术,还申请了专利。根据这个技术,他可以在海面上凭空搭出一块陆地。
(罗萨和友人在玫瑰岛共和国上散步)
下定决心后,罗萨说干就干。
在几年时间里,他找到一处绝佳的海洋区域,距离意大利的里米尼海岸有12公里,在意大利政府的掌控之外。
然后,他把自己从专利和工作中赚到的钱,全部投入“国家建设”中。
“建国”的方法是这样:
罗萨找来4个朋友和一群工人,造了9根空心柱,往柱里放上多根钢筋,插入海床,然后用水泥填充,防止柱子被腐蚀。
接着,他们在柱子上搭了一块400平米的平台,建了两层房屋,还有两条楼梯和定泊点。
这就是国家的领地,一个离海面26米的建筑。
1967,罗萨宣布“玫瑰岛共和国”独立。
这看上去有些可笑,但罗萨是很严肃的。
他担任共和国的总统,而他的三个好友分别是财务部长、内务部长和外交部长。部长们还成立了一个理事会。
玫瑰岛共和国的官方语言是世界语,国旗是三朵玫瑰图,官方货币叫做“Mill”(虽然从来没发行过)。
(玫瑰岛共和国发行的邮票)
因为国家的特殊性,罗萨选择旅游业作为支柱产业,在这400平米的领土上建了餐馆、夜总会、酒吧、纪念品商店和邮局等设施,满满当当,吸引游客们过来游玩。
很神奇的,游客们真的来了。
那一年,世界正经历着越南战争、民权抗议和布拉格之春,年轻人们渴望自由、平等和不受束缚,很快对玫瑰岛产生兴趣。
游人们一波波前来,总统大人与他们饮酒畅聊,共赏美景,感受乌托邦的美好。
那段时间,从玫瑰岛寄来的信,象征着浪漫。
信封上的玫瑰岛邮票和邮戳,则是乌托邦存在的美好证据。
不过可惜,好景不长。
意大利政府很生气,他们简直气炸了。
在玫瑰岛独立的消息传来后,意大利政客们嚷嚷,这绝对是罗萨想出来的逃税方式。
把旅游地点放在国家领域之外,可以享受着意大利旅游业的红利,同时不交一分税。这开了一个可怕的先例。
后来,玫瑰岛又卷入阴谋论。
右翼认为,玫瑰岛的存在是为了给苏联核潜艇提供掩护,从而威胁到北约的安全。
左翼则担心,罗萨计划破坏南斯拉夫和巴尔巴尼亚政局的稳定,玫瑰岛是整个阴谋的一环。
多年后,罗萨的儿子洛伦佐·罗萨(Lorenzo Rosa)表示这些说法全是无稽之谈,是政客们想出来破坏玫瑰岛声誉的。罗萨真的只想过上远离政府的生活。
但不管怎样,在当年,意大利政界达成共识:玫瑰岛不能留,必须把它毁了。
1968年6月25日,几十名宪兵和金融警卫队突然登陆玫瑰岛,赶走罗萨等人,接管小岛。
后面几个月,罗萨和朋友们作为“流亡政府”奔走呼号,但没有人听他们的。
到1969年2月11日,4名意大利海兵接受命令,带着3桶炸药,几声巨响中,摧毁了这个罗萨渴望多年的世外桃源。
玫瑰岛共和国就这样被消灭了,罗萨愤怒不已,称之为“意大利唯一赢过的战争”。
在爆炸中,罗萨的狗还被炸死了,更让他感到愤懑和不平。
几天后,一场暴风雨将剩下的断壁残垣彻底抹去,所有建筑都沉入大海,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
作为回应,罗萨打印了玫瑰岛纪念版邮票,描绘当时爆炸的场面。
但意大利政府毫不在乎,他们甚至寄了一封信,要求他支付炸毁玫瑰岛的费用,共1100万拉里(约人民币4.5万元)。
重新回到陆地的罗萨没有办法,只能认栽,在交完钱后的四十年,他也不再谈论玫瑰岛的事,当作心底的一块伤。
到2000年后,关于玫瑰岛的故事已经不再为人知,
没人听说过,曾经有被压榨的中产能以建立国家的方式来抵抗政府。
但在2007年左右,随着越来越多的意大利人热衷于潜水,人们在里米尼附近的海底找到奇怪的遗迹。
破碎的墙壁,断裂的柱子,长水草的砖头,
渐渐的,附近的老人们回忆起来,这片海洋的上方曾经有一个古怪的建筑,里面的人们做着乌托邦的白日梦。
于是,媒体们再次找罗萨采访,奈飞的电影制作团队也找到他,为他拍了一个叫《玫瑰岛》(Rose Land)的电影,最近上线。
采访的时候,老人对电影不感兴趣,但他对当年采用的建造技术兴致盎然。
他认为玫瑰岛这个建筑是他的杰作,原本还计划在上面盖5层楼,成为一个伫立海面的浮宫。
只可惜,这个计划被政府提前破坏了。
虽然没有成功,但新一代意大利年轻人感动于他做过的尝试,那是对自由的不懈追求,和对无能制度的抵抗。
“玫瑰岛的本质是一个隐喻,一个通过建筑设计来批判的政治行为。” 意大利的一份杂志写道,“审视亚得里亚海床上的建筑遗迹,就是在重新审视国家控制下的自由意志主义和技术解放。”
“虽然这个400平米的乌托邦最终失败了,但直到最后我们才意识到,海底深处我们真正拥有的是什么:一些看上去笨拙,但至少具体尝试过的新巴比伦的碎砖。”
2017年,罗萨去世了。去世之前,意大利的潜水员们从海底捞上来一块砖头,送还给他。
上面还写着一行字:里米尼的潜水员们很荣幸把梦的碎片还给做梦的人。